季晏承这话用词挺考究,一个“请”字听上去像是挺尊重扶夏,但仔细一品,却全然不是那个味道。 肖让其实早就看见他进来了,此时让季晏承一提,这才故作惊讶:“呦!我这大恩人可算来了。” “那《水墨江南》的事我正说想找机会好好谢谢你呢。” 肖让不提那画还好,现在自己一进门就听见这个,扶夏心中更是五味陈杂,脸上当即浮现一抹苦笑。 “季总,既然夏老师来了,你不赶快去给人把茶泡上?” 肖让这话明显是在调侃,见季晏承坐着不动,又抬起胳膊肘往人身上撞了撞:“去去去,换个人来,别总霸占着庄家的位子,怪烦的。” 可谁知他这边话音刚刚落地,东边的小套间里,却是飘来一声尖细的女音。 “换谁顶上来?你们别是不是在说我呢吧?” 要说该来的总会来,这话一点不假。 季晏承助理之前在电话里并未透露太多,只说是在会所的私人小聚,但扶夏万万没想到——今晚,林清雯终是出现了。 相比于媒体报导里,晚宴那袭红裙的娇妩,她日常的扮相倒是颇显清纯水灵——只简单束了个马尾,身穿款式最百搭、但一看就是高奢品牌的白衬衫牛仔裤。 脸上不施粉黛,但难掩是个美人胚子。 就这几秒的功夫,林清雯已经走至桌前,大大方方站到季晏承身边。 眼看着下一局可能要重开,祁靖川方才一直沉默着,这才叹了口气:“让她顶上来,你得看看一会儿结账的时候阿承支票后头那几个零够不够写。” 反正亏的不是自己的钱,肖让对此倒是不以为然:“他俩横竖以后都是一家人,一个输钱,一个买单,这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别这么较真。” 祁靖川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听见这话就没敢往下接,目光下意识在季晏承和扶夏身上来回转了几圈。 季晏承倒是一脸淡定,没有出声,把自己手里快要燃尽的烟头掐灭,不置可否瞥了肖让一眼。 几人从小一起玩到大,对于季林两家日后的联姻,虽然目前还没有摆到明面上正式谈过,但众人早已是心照不宣。 扶夏知道自己此刻的作用不大,便坐到了休息区的沙发上,推开面前五颜六色的饮品,问侍应生要了杯茶,默默听着牌桌上几人的对话。 说来也好笑,扶夏其实很早之前就知道林清雯的存在,但爱上一个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会让你失去对于是非的判断、蒙蔽双眼。 只要“结婚”两个字没有清清楚楚从季晏承本人嘴里说出来,扶夏就总觉得可以自欺欺人,哪怕只有一时半刻,只要能继续待在他的身边,怎样都好。 侍应生准备好扶夏要的茶水,顺便把果盘也端了上来,牌桌上又重新开了一局。 林清雯看得实在有些无聊了,放下手机,走到休息区挑了几样水果。 虽然跟扶夏不怎么熟,但她也没跟人见外,临转身前还很贴心地把几个盘子都往扶夏面前推了推,全然主人招待客人的语气,笑着道:“想吃什么自己拿,别拘束。” 一颗橙子被去了皮,林清雯指尖一掐,转眼便将果肉塞进了季晏承的嘴里。 季晏承手里拿着牌,并未注意林清雯此举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倒是点烟的时候打火机的砂轮搓了几次都没反应,引得他不悦皱起了眉。 林清雯轻笑一声,从肖让那抢来个打火机,顺势坐到季晏承椅子的扶手上,单手搭着他的肩,给人把火点燃送到了嘴边。 察觉到不远处扶夏的沉默,祁靖川忽觉室内的氛围多了几分微妙的紧张感。 遂挠着头想了想,从中转圜:“阿承,你要不然还是下桌去那边坐着吧,连赢了这么多局,可以了,也给别人留点翻盘的余地。” 季晏承还没发话,林清雯倒是先不愿意了,翻了个白眼:“别指望我上啊,你们这玩法我都没搞明白。” 说罢满脸傲娇靠在季晏承身边瞥了人一眼:“就我这破水平,陪他们家老太太在屋里打打麻将顶天了。” “那你这提前适应角色的觉悟还挺高。” 肖让瞧着她这副模样有趣,失笑摇摇头:“也挺好,以后真结婚了,反正你什么也不用做,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哄老太太高兴就行。” 他这声话音刚刚落地,扶夏手中的茶杯忽然被放到了桌子上。 玻璃与玻璃的碰撞声音不大,但那脆响足以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在心中暗暗质疑过无数遍自己今天为什么要上赶着过来以后,扶夏最终决定放弃内耗,不在这儿听那些扎心的话、自取其辱了。 于是站起身,单手扫过衣袖微微掸了掸,抬眸,望向季晏承。 “我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说罢也没看季晏承什么反应,不管人接下来要说什么,拿了外套,径直向着门口走去。 路过肖让身边的时候恰好被人拉住:“别啊夏老师,我好不容易说动阿承把你请过来,至少吃了饭再走,让我好好谢谢你。” 除过季晏承,扶夏讨厌所有外人的触碰,定定神,一把将胳膊抽了回来。 不复来时的顺从,他眸色淡然,维持着最后的冷静:“肖总今晚的款待我怕是无福消受,那副《水墨江南》原本就是我画坏的弃品,让您拿过去做人情横竖也不亏,不用挂心。” 说罢极敷衍地朝众人点点头:“几位慢慢玩,我就不打扰了。” 之后没再多给一个眼神,步子干脆利落迈了出去。 “嘿,几天不见,小脾气见长啊。” 扶夏前脚刚走,肖让的声音紧接着在包间里响了起来:“不是我说,他这完全是恃宠而骄啊。” 刚被人好一番揶揄揶,肖让现在正憋屈着,说罢哼了声,朝季晏承看过去:“这人有什么可清高的,你当年从美院把他挑出来的时候,他可是乖得跟什么似的,哪敢当众这么甩脸子。” “差不多行了。”季晏承点烟,将方才那只罢工的打火机扣在了桌上。 扶夏闹点小脾气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肖让三言两语这么一撺掇,季晏承脸色倒是沉下去三分:“知不知道自己今晚说错多少话?” 肖让嘴快,当时没考虑那么多弯弯绕,经他这么一提醒,这才蓦地灵醒,讪讪噤了声。 说了半天,最后只有祁靖川抓住了重点,神色担忧:“阿承,你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么?” 说着瞄了林清雯一眼:“两家若真是要联姻,你可就是正儿八经有家室的人了。跟他那边早晚得断,想没想过怎么安置他?” “我无所谓啊。”林清雯抢先发话,胳膊撞了撞季晏承:“咱们以前不是说好了各玩各的、有正式场合再一起出席的嘛,你不用管我,只要他不介意一直当外面那个就行。” “你看他像不介意的人么?”肖让嗤了一声,感觉像是听了个笑话。 “是啊。”林清雯叹口气,指尖绕着自己的辫子,也是挺无奈:“就怕有些人没有正宫的命,还得了正宫的病,这就很麻烦了。” 眼见了刚才那一幕,林清雯这话肖让简直不能再赞同了,也看向季晏承:“不是我说,就他那清高样,指定受不了委屈。” 说着自己都不禁笑了起来:“别咱们季总前脚婚礼,他后脚就跟你撇清关系,再把你的钱一卷,消失个无影无踪,那就有意思了。” “不会。” 季晏承神色冷凝,淡淡回了句。声音不大,但总觉得叫人没法反驳。 “你就这么肯定?”肖让眯眼盯着人,半信半疑。 “我说不会就不会,操你的心。”季晏承解开袖扣悠悠靠回到椅背上,眉宇间流露出不甚在意的倦懒:“这么多年,要跑早跑了,他没那个魄力。” 肖让闻言呵了一声:“季晏承,你丫够损的,就是仗着人喜欢你。” 琢磨半晌,最后还是竖起大拇指,心服口服对着人面前比了比,由衷感叹:“还得是你,这一夫多妻算是让你玩了个明明白白。” “牛逼啊!” 作者有话说: 季晏承:“老婆这么爱我,怎么可能跑?(哼哼)”
第4章 扶夏,怎么哭了 牌局一散,季晏承从会所里出来,便听见助理上前汇报:“夏先生没有回家,说要一个人走走,现在在滨江路的观景大桥上。” 扶夏今日穿得算不上暖和,就安城近日早晚的温差,把只兔子放外头吹上几个小时现在也该冻麻了。 季晏承低头扶了扶腕上的表,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他想冻就让他冻着。” 老板话虽这么说,当手下的却不能简单这么一听就算了。 车子发动后往前开了一段,临到分叉口时,车尾灯闪烁起来,后来还是转向了去往江边的那条路上。 沿着辅路匀速前行,司机驾驶着宾利,最终在桥中央悬索的霓虹灯下,将车停稳在扶夏面前。 后排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季晏承稍显凌厉的侧脸,平静看过来:“上车,回家。” 凉风灌入气道吹得鼻头有些发红,扶夏半倚着栏杆,眼神空洞望着他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没有反应。 “听话,外面冷,上车。” 季晏承语气明明很柔和,却在动唇后下意识眯了眯眼,叫人无端生出些惧怕。 扶夏眸光微微凛了下,脚下挪动,步子却迟疑不决,根本没有迈出去。 很可笑,这貌似是记忆中的第一次,扶夏一想起西郊别苑,竟开始不由自主产生了心里抵触。 季晏承口中所谓的“家”——那座纯靠钞票堆建、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有司机佣人在旁伺候的私人庄园。 说到底只是他游戏人间短暂栖息的一个落脚点,而自己在里面生活了整整八年。 时间久到已经模糊了认知,让扶夏误把那里当成自己可以避风的港湾,却在一夕被叫醒后才恍然间发现——原来那里不是,那里只是季晏承圈养宠物的笼子。 有一天主人倦了,笼子或许还会留着,这只宠物的下场,犹未可知。 这么僵持着站了会儿,扶夏于沉默中逐渐拉回思绪,忽见车上的人轻叹声气,似是有些无奈。 “扶夏,我可以偶尔分出些精力哄你,但你知道的,我的时间很宝贵。” 季晏承笑看着他,眸中的温度却很低。 顿了片刻,追问:“你不上车?那我可就真走了。” 说罢气定神闲、将车窗又缓缓升了上去,留下漆黑锃明的一片玻璃,映出扶夏一张惨淡、颓败、在日复一日精神消磨中灵气渐失的脸。 扶夏最终还是上车,被人带回了别苑。 一路上季晏承环着双臂阖眼靠在后座,全程保持着静默,扶夏亦是,将头拧向了窗外,一句话都不曾主动对人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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