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秋,天色暗得早起来,傅轻决到楼下独自用餐,想着是该让段宁出去走走了,等天亮了天气好的时候,榕湖边草坪很大,适合散步。 想到这里,傅轻决的心情好了很多。 直到晚上入睡时,他搂着段宁,对段宁说快睡,没喝酒没烂醉也放松下来,伸手按压着段宁的后颈:“疼不疼,以后轻轻的……你对我也说句话,段长官。” 段宁在黑暗里看着他,嗓音嘶哑,那么的轻:“你现在是把我当个人了吗。” 傅轻决忽然停住,一句话也不能说出来了。
第66章 晚上没有睡好,按理来说白天就该多补一会儿觉。 但傅轻决知道段宁这天终于能自己下床,早早地一个人去了浴室,只听里面咚一声响,是段宁拿水杯时没有拿稳,水杯掉在了地上,他都已经赶去站在了门口看着,便也跟着起来了。 傅轻决无法回答段宁的问题,但好像默认了段宁已经可以不用再过之前那样的日子,他可以穿戴整齐,走出卧室,到楼下见到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在的高管家和两个佣人,并晒到毫无遮挡的阳光,双脚落地,看见外面的世界。 只是他仍然在病中,需要好好养病,走不远,傅轻决只带他在门口的树下坐了坐,沿着湖边草地走一圈。 这里通往外面出口的路其实只有一条,夹道两旁全是高大茂密的榕树,往远了望去看不到路的尽头,仿佛与世隔绝。 段宁偷穿上傅轻决的衣服,在那个早晨逃跑时的路线也近在眼前。 傅轻决盯着未经修缮过的灌木丛和布满水洼的那片草地,转头恰好和段宁对上视线。 段宁毫无眼神闪烁或任何回避的意思,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湖边风有些大了,傅轻决看见他煞白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牵着他的手一握,也凉得厉害:“是不是冷?” 从一开始,傅轻决说出来散步,段宁就出来;傅轻决怕他觉得被管着不喜欢,让他慢慢走在前面,他就不停地走,完全不知疲倦。 榕湖不算很大,但长长一片犹如明镜般镶嵌在草地旁,周围弯弯绕绕走起来也有很长一段距离。沿着这另辟蹊径的路线,他像是为了给傅轻决亲眼展示一遍,他那天是怎么走出去,又怎么被抓回来的。 “走不了这么远干嘛非要往前走,”可这地方不行,本就不该停留,也是差不多该回去的时候了,傅轻决拧起了眉,把他扯近到身前,搂着往回走,“等你病好了想出来多久都行!” 段宁看向傅轻决:“可是我的病永远都好不了了。” 醒来之后的段宁明明和乞求时承诺的一样,这么的温顺安静,对傅轻决言听计从……可这不对,一切的味道都变了,段宁牢牢记着傅轻决的警告,傅轻决用一支催情针让他服软,就能用等待着他的无数支让他永远服软。他好像是真的会怕傅轻决的,怕的不是此刻的傅轻决,而是下一秒就会把他拖回房间锁上的傅轻决。 然而此刻的段宁,平静又面含微微笑意的段宁,让此刻的傅轻决心中腾升起了难以名状的害怕之感。 “谁说的,”傅轻决抓紧了他的手心,绷着下颚说,“会好的,我早就说过了,你的病很快就会好。” 段宁脚步跟不上傅轻决的,气息就急促起来,看起来不知道在不在听,仍然是轻描淡写的神情。 回了屋子里,段宁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 榕湖这边里里外外都还是当年的布置,久没人住,再怎么派人定期打扫维护也比不上之前住惯了的别墅区。属于段宁的被搬来这边的东西,却因为“不配再由段宁使用”,大部分都被毁坏扔掉了,包括后买的那些花卉和鱼缸。书房里有书和电子设备,还有这两天傅轻决才叫人搬来的沙盘,可保险起见,这时候还是不要让段宁去书房为妙。 段宁本身看起来更没有想找消遣的样子,他回房添了件衣服,回床上又躺下了。 没过多久许医生也按时来了。 傅轻决一如既往地进了书房,沉默不语地站在窗边站了许久,随之而来的弗雷克就等在旁边。这几天弗雷克和许戈林碰见得多,一起离开的时候简单聊几句,他便能探出一二来,心中咋舌,自然也明白要等傅轻决心情变好不知道要到哪天去。 “什么事?”傅轻决转过头,冷不丁问道。 弗雷克暗暗抿了下唇,说:“这周末胡安议长将设的庆祝晚宴已经发来了邀请函。我们的计划也在同步进行,宋渊自从那次被段宁抓进安全局又放出来,变得更猖狂了,依照您的指示,我们的人已经让他彻底放松了警惕,而且现在大势所趋,所有人都会相信这一切已经安稳落地。” 傅轻决拿过邀请函,微微挑了挑眉,沉郁的脸色稍有变化:“现在当然是安稳落地了,谁在身败名裂之前不觉得自己威风凛凛,谁又会在坠入深渊之前觉得自己万劫不复?” “今天在集团还遇见了楚晃和艾莉森,她们似乎很想确认傅先生您这次晚宴会不会到场。”弗雷克说。 自从傅轻决在欧联盟遭遇追杀,进过手术室,又因为段宁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大概是精力有限,一连这么多天都做起了甩手掌柜,尤其是关于控股的傅氏集团内的其他那些大小事务,一概不理睬了。 虽然傅氏继承人的门槛从不缺人来攀,登门拜访的犹如过江之鲫,但哪怕找去兰亚也是没有用的——简而言之就是找不到人。 这其实算是后院着了火。傅轻决为一个段宁弄得如此焦头烂额,自然就没空再和傅岐山勾心斗角,也没空和他们那群人唱反调了。小报里早就洋洋洒洒写上了,称随着联合党在选举中大获全胜,胡安议长毫无意外连任,傅氏最大的两方势力的角力也偃旗息鼓,叔侄俩终于同气连枝,对眼下局势可谓下了一剂强心剂。 要说原因,自然出在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傅氏继承人傅轻决身上,之前报纸上都说他深陷感情纠纷,已到适婚年龄却心无定所,故而说了这么久的联姻计划迟迟没来,而如今这般,自然就是谈妥了。 这类三流小报上的内容傅轻决一贯是不予理会的。他说:“我不是早答应过了会去么。” 弗雷克点了点头,还没想好回答什么,傅轻决似乎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耐烦地将邀请函扔到了一边,突然说:“段宁以前的老家在哪?一个家人都没有了?” 话音刚落,在弗雷克来不及反应的几秒时间里,整个书房里的空气都瞬间显得冷了下来。弗雷克既不能表现得惊讶,也不能面露不解,否则会让这位脾气本就差劲的傅先生也觉得尴尬,他这工也就别想好好打完然后溜了。 “段宁他……”弗雷克对段宁的履历背得滚瓜烂熟,顾不上细想,摇着头开口便说,“他是孤儿,在到傅氏工作之前也一直是一个人——” 傅轻决抬眼看去,弗雷克立即张了张嘴,彻底明白过来,说:“原主的身份是孤儿,而段宁,”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段斯这个人,是三年来必须遵循的某种原则,“他十六岁进的军事学院,那时候还会寄钱回去给父母的,但后来等他到了首都,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有这回事了,当初为他做身份的时候我也让人去查过,好像是父母出了意外双双离世……因此他才在遇见李铎总统后,同意来首都,最后心无旁骛的上了前线。” 弗雷克对此时和傅轻决谈及段宁,其实心有余悸,又担心说错了情况:“具体情况可能还要再去查证一下,太突然了,我……” “有他们的照片吗?” “没有见过,我会再去确认……” “弗雷克,”傅轻决打断了他,目光投射出去,“你当初怎么没把这些告诉过我?” “因为您当初毫不在乎,并没有表示过想知道这些,谁敢在您面前多说废话?”这话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弗雷克接受着傅轻决的审视,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两下,说:“应该是我忘了。” 弗雷克回答究竟是什么,傅轻决此时也是真的不在乎了。直到弗雷克离开书房,傅轻决还在发呆,什么话都没再说过。 他一移动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看到了书桌上的相框和照片。 如果得到过的终将失去,那么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也不曾知道岂不是更好。比如寻根究底之时,论起身世,还不如一开始就是个孤儿呢,不是吗。 晚上睡觉之前,傅轻决把段宁带去了浴室里。 只要雾气充满整个空间,氤氲上双眼,看不到段宁的任何表情——无论如何,现在的段宁都很听话,整个人都柔软,傅轻决缓缓帮他脱衣服,让他坐下就坐下,洗头的时候说闭上眼就闭上了眼。 这一天明明只去散了步,下午被人从那边别墅运来的蓝莓树到了,他也只来得及被傅轻决要求在傍晚给它们浇浇水,可段宁看起来还是疲倦不堪,栽着脑袋一动不动,了无生气。 傅轻决摸到他发凉的身体,一时间紧锁眉头,很快给他冲了通热水,急急忙忙洗完澡回了床上。 傅轻决抽开抽屉去拿毛巾的时候,下面的木质抽屉盒一不小心跟着被带了出来,段宁就坐在床边,发梢还滴着水,避无可避地就看见了里面放着的那把手枪。 他们同时都看见了。 傅轻决快被弄得暴躁不已,迅速关上抽屉,拿着毛巾便往段宁头上笼罩过去:“别怕,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可怕的。” 段宁的眼睛被毛巾一同盖住。 其实他不至于只是看见枪就会害怕的,否则在此之前,在这张床上,他已经发病过无数次了。 傅轻决探进被子里攥紧段宁的手,放低了声音冷不丁说:“段长官,你想不想回去看看,从你来的地方?” 段宁头上的毛巾被扯掉了,他睁着眼睛看向傅轻决,似乎不能理解傅轻决的话。 半晌,他喉结滚动,眼睛飞快地眨了眨,用力地说:“不想。” 段宁面无表情地不再说话,那样望出去时除了显出脆弱无力,竟还有几分过往的冷厉。 傅轻决知道他的意思,他知道,他太过清楚,他不断说着“没关系”、“没关系”。
第67章 段宁的身体终究一天天好了起来。 他是真正经历过战争、踏过尸山血海的人,早在三年前也已经死过一回了,创伤后应激障碍难以根治,不出意外将会伴随终身,但这三年来,他仍然在竭尽所能地披上正常人的外衣,让其他每一个可以认识到段宁的人都分辨不出真假,看不清他真正的模样。 穿上合身的衬衫和西裤,系上领带,再简单地梳梳头发,段宁被傅轻决拉来了衣帽间,一起站在镜子前,他看起来与从前好似没什么分别。 傅轻决摸了摸他那病过一场变得瘦了的脸,从镜中端详了片刻。昨晚傅轻决亲自给他一点点刮过胡须,知道他既本身有这样英俊的外貌,又一向很要体面,就特地先做的这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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