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冯诺将军还不是将军,段斯却还是段斯。 其实年长的人看年纪轻的人,像看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即便当年的段斯早已独当一面,无论降敌还是指挥军队,都锐不可当,是那样光芒万丈。 “不用行礼,不用。”他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江牧已经向冯诺将军汇报了所有的情况。他看着段宁,摘掉了军帽。 这是段宁……他感到骄傲的、亲手指点过的卓越之才、联邦最年轻的指挥官,真诚,干净,保有自我,爱护自己的士兵,燃烧炙热的生命,经过了战火、生死和血泪的洗礼,有着用理想和信念浇筑的意志,最终却依然在无人知晓的绝望又残酷的时光里,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长成了褪去锋芒、沉默内敛的大人。 只是三年未见,却恍如隔世。 冯诺将军双眼略有湿濡,用力握着段宁的手说:“我今天不能久留,但不能不在知道了你的消息后,不来看你一眼,望你原谅。” 军部行程安排严谨严苛,国防部里同样形形色色人员众多,为避免打草惊蛇,他纵容有满腔的话要说,也无法倾倒。 段宁下颚绷紧,摇着头,缓慢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了一般。 “我知道你有顾虑,不要紧,以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江牧,如果有需要,陆军那边我会从中协调,”冯诺将军说,“先稳住局面,我们一切都能从长计议。” 这是完全出于私人的情感,能给出的所有的信任了。沉甸甸,还烫手。 段宁的胸腔轻轻颤动,最终一切的言语都化作了一个久违的深沉的拥抱。 冯诺将军走后,江牧为段宁重新倒了水。从前做上校助理,休整的时候如果补给到了,有条件,他会依照段斯的习惯泡两片甘草在里面。 水里有点甜味,似乎什么都会好起来。 屋子里有着一阵长久的寂静。 “你得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向信得过的上级汇报,也是我曾经的上级,”段宁平复下来后,见他辗转来去,垂眼看着水杯里那两片甘草,先说道,“如果换成是我,也会这么做,江牧,谢谢你。” 江牧摇了摇头,其实很欣喜,段宁能越快调整过来,不再对他们这么防备,当然越好。他说:“我做这一切都是本应该做的,但凡在军部待过,甚至只要他是一个真正的人,就不能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段宁默了默,低头喝了口水。果然是甜的。 杯子在手中几不可察地微晃着。 “你放心,陆军军事情报组的报告过几天就能送过来,”江牧说,“冯诺将军也嘱咐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就直接嘱咐我,至于傅氏那边,兰亚跟军部、国防部都关系紧密,迟早会有交涉谈判的那天……” “交涉谈判?” “您的身份……” 江牧短促地说到一半便停了。为段宁恢复身份是不需要考虑就必做的事,只是碍于眼下错综复杂的局势,还有段宁捉摸不清的态度,才必须按捺住那份十万火急的心情。 段宁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那平淡的口吻,眼神似乎透着冰冷,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恢复身份对真正迫切要做的事毫无益处,”他看向江牧,犹疑片刻,缓缓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能在总统府见到你,全都要凭借傅轻决,我和傅轻决……和你想的可能不太一样。” “我现在只是在安全局为他办事而已。” 在外界眼中,本就是如此,段宁搬出了别墅,住在安全局小小的公寓楼里,此次他跟着去了一趟奥斯陆,现在已经提前回来,而傅轻决的行踪仍然对外保密。 段宁说出这话时,脸上面无表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别人相信,也能让自己说得出口。 这算是说谎吗?段宁放下水杯后,双手脱离了那股热源,逐渐恢复了凉意。 江牧稍稍愣住了,从最新情报来看,确实如此。 他没再说什么,却在段宁离开前给段宁看了一份资料,其中有一段录像。 三年前的万湖庄园也是那么祥和美丽。 庄园内树木环绕,一碧万顷,一座上世纪的城堡坐落于中央。 傅氏罕见地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就在城堡一层恢弘的前厅内,高悬而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城堡内壁照得雪白,空中飘着为前来采访的各位记者与宾客们准备的食物的香气。 在城堡大门打开的一刹那,记者们还是第一时间拥了上去,在现场保安的阻拦下才勉强安定下来,有激进大胆者已经抛出了许多刺耳的问题。 “傅氏将重新在西联盟国家开展投资合作的消息是真的吗?” “这是你们的自主商业行为,还是另有隐情——” “对于傅氏此时与西联盟合作,被一部分民众称为叛国行为的说法,您有什么看法?傅先生此次能够全权代表傅氏发言吗?” 今天出席的傅氏代表不再是那些职业经理人,而是传言中董事长傅奇山的那位年轻侄子——傅轻决。 傅轻决还是被一堆记者堵住围在了台下,保安打算采取强制措施时,他眼神平视过去,伸手示意了停止。 西线战争还未彻底结束,新总统继任不久,四处暗流涌动,各方斡旋,有着各种各样的风声都属正常。 傅氏本不必装模作样地开这个新闻发布会,但傅奇山似乎另有打算,最终把这桩差事推到了傅轻决这里。 这是傅轻决第一次代表傅氏公开出现在媒体面前,更像突然被推出来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出气筒,用来承受质疑与怒火。 而人们怀疑年仅二十三岁,所谓的傅氏继承人傅轻决能否应对这一切,代表傅氏发言。 “傅先生,傅氏此番动作,是否在昭示新联邦与西联盟的谈判结果向好,媾和条件即将达成?” “可是西区战事还未结束,上一届政府将其称之为卫国战争,新政府的态度是——” “傅轻决,你能回答我们的问题吗?!”有人急不可耐起来。 傅轻决微微扬了扬下巴,循声望去,一时间与眼前密密麻麻的许多人都对视了一瞬。 他看向那人,仿佛没有听清一般:“你刚刚叫我什么?” 无端的,人群在这时迅速安静了下来,人人噤若寒蝉。 屏幕上放映着傅轻决那张年轻英俊的脸。 他终于抬眼看向某一个镜头,仿佛睥睨一切。 但傅轻决从头到尾声音平和,制止保安时动作干净迅速,绅士无比。 “继续战争,对整个新联邦带来的损失都是不可估量的,”之前的那点插曲宛如一出蚍蜉撼大树,傅轻决并不在意对方的反应,在无数长枪大炮的镜头前保持风度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傅氏是崇尚和平、公正和法治的集团企业,一切战略部署都遵守宪法与道义准则,我们也与新联邦政府和所有人一样,希望战争尽快结束——” 他最后说:“——相信最终谈判过后,一切都将很快结束。” 如傅轻决所言,这一切确实很快结束了。 新联邦与西联盟在达成停战协定后的第二年便摒弃前嫌,恢复了正常外交关系。 不过这一场的所有录像最终并没有流传出去,这些媒体本就都是内部媒体,由上层掌控,指哪儿打哪儿,收也收得迅速。 段宁也很清楚,这个时候正是他刚被送回首都特区的时候。 傅岐山办这场新闻发布会其实多此一举了。无论采访流没有流出去,傅轻决代表傅氏的发言都很出色,他挺拔地站在人群中央,居高临下地面对着不断向他涌来的狂热浪潮、挖好的陷阱和口诛笔伐。 和平与公正的光辉镌刻在他雕塑般的侧脸上,却令段宁后背发寒,如梦初醒。 ---- 为了取配角名想了我好久,我今天有点发烧感冒了,还好明天休息!明天可能继续更
第49章 那天离开江牧的办公室,段宁依然在国防部大楼外看见了17号。 他和汤越则告别,毫不意外也不介意地上了17号的车。他手里拿着一大堆新得来的文件,哐哐交给17号几份,表示最近又有得忙了。 因此段宁下班后也没回别墅,不是他不够自觉,而是没有办法。 17号只能直接和弗雷克联系,傅轻决从弗雷克嘴里听见这样的借口,脸色刚有变,弗雷克说:“听17号说,段宁出来的时候眼圈是红的,他去国防部见的是副部长江牧,江牧也在陆军服役过……” 傅轻决一听段宁可能哭了,双眼霎时扫向弗雷克,目光犹如尖刀般锋利。 饶是弗雷克这种什么场面都见过的人,也被盯得汗毛直竖,他只能继续说:“江牧此人是个另类,从不参与党派之争,极其不好收买,但他在国防部人缘不错,年纪轻轻能爬到副部长的位子,手段自然也有,”弗雷克斟酌了两下,“刚好昨天的招待会上,江牧也在,很可能是段宁被认了出来,如果段宁搭上江牧,会不会……” “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段宁会被认出来?”傅轻决无所谓地笑了。 他既然让段宁去了招待会,就早已预料到可能会带来什么结果。 当初段斯在临时监狱时,有人绕过傅轻决对段斯进行了审讯逼供,摘掉了他的腺体,让傅轻决再见到的,只是一具血淋淋的躯壳;这一次在欧联盟,如果傅轻决没有和段宁一起上车,那么段宁很可能又只有死路一条。 他早就提醒过傅岐山,当年的事不要再来第二次。 曾经不在意的地方悄然翻涌而出,曾经以为不在乎的人不知不觉长在了心里,傅轻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他标记了段斯,亲自带段斯走出的夜灯,而段斯却被别人弄成了伤痕累累的Beta;他把段宁养在别墅两年,终于养好了,而段宁的去留和生死居然还轮得到别人插手。 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错觉? 傅轻决觉得还是自己太讲情面了。 他偏要让段宁重新回到联邦高层,让段宁的每一次出现,都激起某些人心中暗藏最深的恐惧。 傅轻决当年没跟他们计较,但现在他想让那些人都付出代价。 让段宁重回大众视野,只是第一步而已。 至于段宁想要复仇,搭上其他人……傅轻决嗤笑一声,段宁搭上谁都不如直接找他来得靠谱,傅轻决从不否认他们开始于交易关系,而他能给段宁的太多,段宁便从走进他的房间,到住进他的别墅。 但时间一去不回头,总有什么会变化。不论是傅轻决,还是段宁。 段宁从只会听之任之地受辱,到有了生气和脾气,会伤心会记仇会害羞;段宁从第一次给傅轻决做三明治,到默默替他捡回母亲做的三明治;段宁在欧联盟不受任何限制,可还是会第一时间保护傅轻决;段宁不会再发情,依然继续跟傅轻决做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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