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像是心虚,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但是你也不能变得太不一样,那几遍是我也不一定能认得你了。” “没关系。” 小汌淡淡地说:“我能认出你就好。” 李检嘻嘻笑了两声,他突然问:“小汌,你去过游乐园吗?” “没有。”床上的小汌说。 “啊?!” 他想之前上学的时候,班上的讨厌鬼都去过游乐园,小汌这么有钱,肯定都能买下一整个,那么——大的游乐园。 所以这个答案出乎了李检的意料。 李检问:“你为什么没去过游乐园呀?” 小汌答:“不知道,没有人带我去过,我就没有想过要去。” “好可惜哦……”李检瘪了瘪嘴,他有些失落:“我还想听你讲讲真正的游乐园是什么样的呢。” “你没有去过吗。”小汌问他。 李检枕着胳膊,摇了摇头,但他很快意识到小汌躺在床上,看不到他的动作,声音低落地说:“没有。” 小汌用他方才的问题反问:“为什么不去。” 李检皱了皱白皙的面颊,苦恼地说:“我之前住在村子里,那里没有游乐园,后来爸爸妈妈接我来嘉青,这里的游乐园好贵,一张门票要好多钱。” “我们没有钱。” 他这句话说的很平静,不会因为有钱而兴奋,也不会因为没钱而埋怨。 床上安静了很久。 李检以为小汌又睡了过去,他打了个哈欠,侧过身,望向窗外。 天快亮了。 有一群黑点一样的鸟密密麻麻地组成了一个整体,变换着齐飞在蓝白交替的空中。 时而分散,时而聚合。 像很多道黑色的线条,波动、又平直,大挥了笔墨,在天空这页辽无边际的纸上肆意书写。 最近这种鸟很常出现,他觉得很神奇,每次看都有不同的形状。 李检想叫小汌来看,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鸟。 小汌比他小,却知道的比李检要多得多,让他有点羞涩。 李检想这种鸟这么频繁地出现,嘉青的每个小孩子应该都知道它叫什么,他本来不觉得自己不知道有什么不好,但在小汌面前,他忍不住想体现哥哥的“英姿”。 “咳咳!”李检红着脸,揉了揉鼻尖,擦过那颗浅色的痣,故作老成的指着天上的鸟群,说:“小汌,你看天上有一本书。” 身后没有动静。 李检转过身去,想看看他醒来没有,却对上小汌黑潼潼的眼睛。 李检愣了一下,听到他说:“这是椋鸟。” “当、当然啦,”李检拍了拍肚皮,大言不惭地说:“我运用一下比喻嘛!liang、两鸟群真的很像一本书啊。” 但说实话,他甚至不知道那个“liang”到底该怎么写,李检悄悄把自己羞红的脸颊埋进枕头里。 小汌问:“你想当一个作家吗?” “啊?”李检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认真地想了想,想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才给出小汌答案:“我不想当作家。” “我可能会当一个警察!”李检握拳,呈四脚朝天的乌龟状,在半空挥打两下,“春日部防卫队!” 小汌终于笑了一下。 李检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爬起来,跪在床边,手臂放在床上,尖瘦的下巴抵在上面:“你笑了!” 小汌被他挠了下肥嘟嘟的痒痒肉,大声笑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父亲突然推开门,瞪着眼睛,质问李检:“为什么不绑着他?” 小汌的笑声戛然而止。 李检喏喏地支吾了下,垂下脑袋,小声说:“我想睡觉的时候会不舒服。” 父亲骂了他一句,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把小汌绑在床上。 而后母亲也因为父亲的骂声走进来,她把被骂哭的李检拉出去,用粗糙、开裂的掌心帮他擦了擦眼泪。 她听到了他在屋里跟小汌说的话,温柔地安慰他:“要听爸爸的话,小检不做手术的话,就当不了警察了。” 李检委屈中,有些害怕,他止不住地哭。 母亲的手上有很多茧子,龟裂着铺开,蹭得他脸颊生疼,眼泪反而越流越多了。 李检是被疼醒的。 他猛然吸了口气,前额像要裂开了一样疼。 严𫵷汌坐在他床边,闭着眼,因为李检突然的粗喘惊醒。 他撩起眼皮,对上李检投来惊慌的视线,冷漠的脸上勾起一抹浅笑,抬手向呼叫铃的方向按去,在医生进来前。 五六个医生和护士飞速跑了进来,身上穿着白大褂,像一股白色的浪,朝病床扑去,严𫵷汌在激进的浪潮中朝后退去,他低笑了下,说:“合作愉快。” 什么合作? 李检的大脑还未完全恢复,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严𫵷汌是在说之前的提议。 但他不是说了不会合作吗? 李检刚刚醒来,表情很麻木,看起来傻愣愣的,两颊因为病痛消瘦,看起来更加苍白。 李检翻来覆去地想着严𫵷汌说的那四个字—— 合作愉快。 在某刻,李检陡然惊觉,那把救了他一命的枪是严𫵷汌和他重逢时丢下的。 在被袭击之前,李检一直把它收在家中不知如何处理,难道他会被袭击在严𫵷汌意料之中?! 可是严𫵷汌怎么知道他会放在药柜里?又怎么能料到他在遇袭前就正好下一楼开了药柜? 李检嗓子里涌出一股痒意,他咳嗽着干呕起来,头痛欲裂。 医生用罐子给他唇缝里挤进一点水,李检挤着软瓶用力嘬了两口。 李检喝完水,下意识去舔唇瓣的时候才发现,他很渴,但嘴唇并不干裂。 余光瞥到桌前一闪而过的白色,李检顺着看过去。 水杯边有几只白色的棉棒,昏迷时应当一直有人在用沾湿的棉棒擦他的嘴唇。 过了一会儿,严𫵷汌又进来了,不过这次不止他一个人,他身后跟了两个保镖。 严𫵷汌脸上又挂上了面具,他推了下眼镜,一脸温良,耐心十足地等在门前。 “我不记得了,”李检望着医生,眼神有短暂的空白,“我在哪里?” 医生也愣了一下:“你在医院。” 李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记得,但现在他弄不明白严𫵷汌是如何知道他会被袭击,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会去他家,李检谁也不相信。 那么他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李检这么问,“我头好痛……” 严𫵷汌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对话不太对劲,走过来,皱了下眉,问医生:“怎么回事?” 医生拿起胸口的手电,在李检的眼球前晃了晃,回答他:“他失血过多,供血不足导致大脑或许有轻微损伤,麻醉剂里的地西泮也可能导致患者出现一定程度的记忆缺失。” 医生收回手电,侧身看着严𫵷汌:“我们要做一下详细检查。” 严𫵷汌站在原地,没有吭声,喉结滑动了一下。 医生和护士要推着李检出去的时候,他突然低笑了一声,叫住他们:“等一下。” 李检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严𫵷汌很诡诈,他怕被戳穿。 严𫵷汌垂了眼睫,淡淡笑着,问他:“你还记得你是谁?” 李检脸色很苍白,点了点头,缩在宽大的病服里,显得有些乖巧。 “那你的记忆停在哪一年?你在干什么?” 李检被问得愣了一下,他眯起无神的眼睛,皱着眉头,认真地想,像是真的很艰难,过了片刻,他道:“我记得今年是2009年,我刚参加完高考完没两天,然后就想不起来了。” 李检选择了一个最安全的时间,未来几年他就会遇到可能已经监视他几年的严𫵷汌。 刚高考完他17岁,严𫵷汌才14岁,那时候他还在英国念书,不可能做到成年后的严𫵷汌做的那些事情。 严𫵷汌倒是真的眯了下眼睛,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变得有些冰冷,眼眸黑沉沉地在李检无辜的脸上逡巡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 整个病房都陪着他陷入了静思中,没人敢大声喘一口气。 “你来,”严𫵷汌突然朝身后一个保镖勾了下手指,他漫不经心地朝李检笑了一声,吩咐道:“去把2009年南乾市的高考卷子打印一份出来。” 李检下颌几不可查地磨动了一下。 保镖点了下手,正准备朝外走去。 “等一下!”李检虚弱地朝他叫了一声。 严𫵷汌冷笑一声,看着他。 李检面无表情地说:“我做的是文综。”
第23章 保镖去准备试卷的时候,李检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医生拉去做检查。 拍脑部ct的时候,他听到还没走出房间的两个护士小声道:“那个男的有病吧?他才刚刚醒来。” “资本家都是吸血鬼这句话你没听过吗?”年轻漂亮的护士做了个揉捏的动作,慢慢收紧拳头,“不榨干最后一滴血决不罢休。” 李检躺在核磁共振的舱体里默默点头。 在医生的诊疗室里,严𫵷汌看着李检失忆后的脑补CT,认真地听他的主治医生说着病情:“看片子是没有什么问题,有可能就是被袭击后受到刺激造成的短期记忆缺失,不用担心。” 严𫵷汌果断地问:“能看出他是装失忆,还是真失忆吗?” 医生后面的话被噎回去,下意识朝他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说:“由于李先生的大脑影像上没有发现损伤阴影,短暂时性遗忘应当是心理影响占了主要原因,您的问题可能还无法有一个精确的结论。” 沉默了片刻,严𫵷汌又去看了眼电脑上的大脑影像,鼻梁上的镜片反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蓦地抬臂,指腹捏着镜架中间的弧线取下来,拢了下一丝不苟固定在脑后的头发。 有几绺碎发垂落在眼前,轻微晃了晃。 “他之前就有过一次短期记忆缺失,”严𫵷汌微微眯了下眼睛,手指点着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而后问:“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记起来,大概已经有十八年了。” 医生恭敬道:“不是什么大事,失去部分人潜意识中觉得痛苦的记忆片段对是大脑对我们的一种保护机制。” 严𫵷汌便问:“那他随时可能想起来吗?” “大概率是这样的,”医生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失忆并不是记忆突然没有了,你可以理解为被短暂雾气覆盖掉了,等那团雾散开,他会慢慢记起之前遗忘的事情。” 严𫵷汌听完没说话,他径直朝墙上开着的长方玻璃窗看去,李检刚从舱体里出来,拒绝了护士的搀扶,自己扶着床边,有些颤抖地朝门口走去。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严𫵷汌脸上维持的温和消失,神色变得晦暗不明,一时让人拿捏不准,他究竟是想李检想起,还是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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