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很安静,能够清晰地听见外面雨水击打在玻璃上发出的脆声。 片刻之后,霍劲羽淡淡然地开口道:“温演,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墓园。” “哦,你想问的是这个啊。” 霍劲羽微微睁大眼睛,好像对于温演的提问感到很意外。 “……那不然呢?” “不,没什么。”霍劲羽轻咳一声,“我只是闲来无事,想到快到年末了,来给凌叔叔上柱香而已。我读书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差点就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了。我爸好赌,亲戚里几乎没有愿意对我伸出援手的。当然,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我并不怨恨谁。” 霍劲羽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在努力回忆过往的细节。 “……只有凌叔叔对我伸出了援手,借了我五千块,替我付了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后面他还想继续资助,被我拒绝了。毕竟一直依赖别人而活,是绝对不行的。” 温演对霍劲羽这段励志的过往略有耳闻。霍劲羽的大学期间,在保持绩点专业第一的情况下,还有三份兼职,半工半读地完美毕业了。 “其实现在想来,五千块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对当时的我而言,那是能够改变我命运的一笔钱。凌叔叔把它给了我,我才能有今天。” “只是……那么好的人,竟然英年早逝,实在是让人惋惜。” 的确。 在温演的记忆里,凌峰不仅乐善好施,还是个公私分明的正经人,从不屑搞不入流的小手段。 那样的人,在三十几岁就匆匆去世,于他认识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 “我的话问完了。”温演颔首,“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霍劲羽开门见山:“你喜欢凌存吧?” “是。”温演果断地承认了,“你不也是吗?” “哈哈……”霍劲羽偏着头,目光投向灰蒙蒙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认识他的人,不喜欢他才会比较奇怪吧。” “虽然小存脾气暴躁,又自尊心强,还动不动就发脾气……”霍劲羽垂眸,“但他是个特别好的孩子,不是吗?让人总是忍不住想为他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 “……确实如此。” 隔着薄薄的一层玻璃,躺在沙发上的凌存将半颗脑袋埋在了枕头里。 后脑勺上的发丝被客厅黯淡的光照射着,泛着浅咖色的光。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我和小存的年龄并不相称,我知道。” 霍劲羽接着说下去,“……这些我都知道。所以在小存大学毕业之前,我不会出手,也不会做逾越的事情。他现在再怎么成熟,也只是个孩子。对他产生爱意,已是我绝不该做的事情,我不会一错再错,稀里糊涂下去。” 温演有些错愕地看着霍劲羽,没想到他会和自己坦诚地说这些事。 霍劲羽开了窗,淅淅沥沥的雨碎穿过飘窗,落在他整洁的白衬衫上。 他最终还是点燃了那支烟。 薄荷味的,气味并不重。 “我待会会处理味道的。”霍劲羽指间火光明灭,“所以,姑且让我……稍稍放松一下吧。” 温演看着他,“你让我很意外,霍先生。” “是吗?”霍劲羽的嘴角勾了勾,眼底却没有笑意,“……我很羡慕你。你和他差不多大,正是可以好好地、完整表达自己心绪的年纪。”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温演低着头,想起梅可萱的那套餐盘理论。 他当了太久的局外人,给别人拍了太久的照片,一时间要重返画幅里,只会手足无措,乱了阵脚。 他其实是没办法好好和凌存表达自己的想法的。 ……或者说,凌存从来没给他好好说话的机会。 他想说的话,凌存未必想听。 “雨停了。”霍劲羽昂头,看向出现浅浅的彩虹的天边,眉眼间变得舒展,“接下来会是个好天气。” “霍先生,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你问吧。” “人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呢?比如,你是因为什么才喜欢上凌存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温演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他才困惑。 他在见到凌存的第一眼,就猝不及防地掉进湍急的爱河里了。 “……你要我说为什么喜欢凌存,我还真的给不出具体的内容来。” 霍劲羽微微蹙眉,好像在认真思考,“喜欢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是雾气一样朦胧的东西,我想,它或许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不知不觉地产生喜欢,特别、特别希望对方好。对方开心自己就开心,对方难过自己就难过……心情全由对方的情绪变化支配。” 温演若有所思:“所以,喜欢是失去自己对自己的自由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这似乎有些词不达意。”霍劲羽笑了笑,“如果‘喜欢’是这么容易就能解答的难题的话,或许人类的文艺作品早在几千年前就该停止对它的探讨了。我们只是凡人,很难对这样玄妙的东西盖棺定论。” “霍先生!” 负责诊断病情的家庭医生朝着霍劲羽招了招手。 霍劲羽掐灭了烟,用湿纸巾包住了烟头,再包上手帕,塞回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拿起公文包里的除味喷雾,对着阳台仔细地喷了一通。 “待会,就麻烦你照顾小存了。”霍劲羽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我很快就会离开,事务所还有事。药和具体措施我会让家庭医生写在纸上。”
第25章 共餐 霍劲羽离开凌存家时,轻手轻脚。伴随着细微的一声“砰”,大门被合上,房间里再次归于沉寂,只能听见钟摆左右晃动的细小声响。 温演端来了一盆冷水,打湿毛巾后,叠成规整的长方块,堆在了凌存的额头上。 然后扶起凌存的上半身,将温水递到他嘴边,小心翼翼地将药片塞进了凌存的口中。 烧得迷迷糊糊的少年紧闭双眼,呼吸并不均匀。察觉到口腔内的异物,他的喉头滚动了几下,就着温水将药片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温演缓缓起身,随意从客厅的角落拉来一张低矮的蛋糕凳——凌存小时候最喜欢的椅子,长大后对它彻底失去了兴趣。张云间觉得它很有意思,又承载着过去的回忆,索性将它作为纪念品留了下来。 温演颔首,手肘撑在膝盖的边缘,就着客厅昏暗的光线,静静地注视着凌存的面容。 细碎的刘海之下,是因为仰躺的姿势而微微显露的美人尖。凌存的鼻子很挺,鼻翼窄,鼻尖左侧有颗小小的红痣。 温演一直觉得那颗痣很漂亮,长在凌存倨傲的脸上,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艳丽感。 ……尽管凌存脸部的线条很干净凌厉,嘴唇也很薄,是彻头彻尾、男性Alpha特征明显的长相。 温演看着他,想起小时候他留宿凌存家里。 两个人打游戏到深夜——或者说,是凌存单方面地赢到了深夜,然后累得瘫倒在床铺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满足地陷入睡眠。 温演的睡眠很浅,他其实并不习惯身边躺着一个陌生人,即便那是他第一眼就喜欢的凌存。 局促感和陌生感折磨着他,叫他几乎没法正常入眠。 闲来无事,只好就着窗楹跌落的惨白月光,一根一根数着凌存的睫毛。 不知不觉间,就安心地睡着了。 凌存至今都不知道这件事。 “你干嘛盯着我看,有点恶心。” 忽然,凌存沙哑的声音响起,吓得走神的温演一个激灵,险些跳起来。 背部下意识往后靠的后果就是:尖尖的茶几角精准戳中了温演的脊椎,一阵发凉的痛感顺着他的神经往上一路狂飙,最终化作一句“嘶——”从口中逸出。 “……蠢。” 凌存咳嗽一声,按着脑袋上的毛巾缓缓起身,琥珀色的眼睛从温演惊慌失措的脸色上扫过,里面满是复杂的情绪。 “谢了。” ……凌存是在跟我道谢吗? 温演的脑袋像宕机了的机械一样,要逐字逐句地去理解,才能参透凌存想表达的意思。 他的确是在表达感谢没错吧? 表情、语气,还有眼神……都没有出错,也没有歧义。 这让习惯接受凌存命令的温演感到有些神奇。 “你在发什么呆?” 凌存一脚踢开了被子,利落地起身。温演给他换上的干净衣服,似乎是他初中时代的遗留产物,虽然被张云间好好地熨烫过,很显新,但穿在凌存现在肌肉蓬勃的身上有些紧,在他的胸膛之下勒出一道隐隐的肉色痕迹。 “你晚上留下来吃饭。红油火锅能吃吗?” 居然,还被邀请留下来吃晚饭了。 温演眨了眨眼睛。 今天是什么非常幸运的日子吗? “……干嘛不说话?你也烧傻了?” 凌存瞥了温演一眼,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因为他还在发烧。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冰箱边,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了一盒苦瓜牛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喝完,还不忘发出一声喟叹,低垂着眼眸,轻声道:“……居然连苦瓜牛奶喝起来都没味道了。” “那是当然吧……因为你现在在发烧啊。”温演磨磨唧唧地起身,一步一步挪到了餐桌旁,“小存,发烧还吃高油高热的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你要啰嗦的话,现在就滚出去。” 凌存蹙着眉,用沾满了冰冷水汽的手去按压颈部。 “要吃就去餐桌边上坐好,然后闭嘴等我做。” 温演点了点头,乖乖地坐在了凌存敲着指尖指示的位置上。 ……有点像家里养的金毛犬芒果。 凌存盯着像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的温演,不由地联想到。 “说起来。” “嗯?” “我家的狗不见了。”凌存环视四周,“芒果!” 并没有小狗回应他。 “可能是阿姨带它去宠物店之类的地方了?”温演提示道。 凌存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大半天没有使用过手机了。 匆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查看信息,果不其然地看见来自张云间的消息。 【小存!我今天把芒果送去宠物店剃毛了,你晚上六点半记得去接一下它哦。妈妈今天有事,就不回家吃饭了,你自己解决~】 “嗯。” 凌存颔首,从厨房里拿出了火锅炖锅摆在餐桌的垫子上,插上插头,倒上浓缩高汤和辣椒油,又从冰箱底层翻出了一堆速冻丸子和蟹柳。 “等十五分钟,油翻起来就可以下丸子了。” 凌存走进厨房,没有围围裙,洗了几把素菜,刀法凌厉地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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