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说:“先生说要出门散步,下午的时候便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这有五六个小时了,居然还没回来。秦淮川怕他再出意外,急忙又出了公馆去寻他。 刚到门口,远远的就瞅见一辆黄包车上拉着个人,正是孟庭许。心里放松下来,站在大门处盯着他。 心想,果真是个标致的人儿,不管见几次,看多少遍,都会觉得一次比一次更欢喜。只瞧他手中抱着一盆花,双唇微抿,脸上带着点点漠然。一时,看得他心醉。 怎会有这样的人? 骤然一愣,人已经下了车,走到跟前来,问他:“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秦淮川唇角微微一扯,说:“等你啊。” 孟庭许眸光闪了闪,墨色的深瞳如身后沉沉的黑夜。他只望了一眼,便陷了进去。秦淮川心中惴惴,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孟庭许把花盆举到他眼前:“散步。我看你挺喜欢百合,随手就买了。”主要卖百合的是位年迈的老人家,说这百合是山上采的,来年还会开花。 秦淮川微笑道:“这么有心。”说着,二人便进了公馆。 第二日,孟庭许早早就出了门。 林石海也老实,没敢四处乱跑。孟庭许领着林石海找工作,眼下忙着生计是最重要的。忙了一早,那些人听见林石海干不得重活都不要他。只好找了家云吞摊子,先坐下填饱肚子。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在摊前停了下来。 庄晚眉头一挑,喊道:“庭许?” 孟庭许抬眸,见是庄晚,走上前与他说话:“这是要去哪儿呀?” 庄晚斜眼在林石海身上瞟了眼,说:“吴从水和梁羽声请我去府上唱戏,派车来接我呢。你呢?” 他扭头看了看正在吃云吞面的林石海,低声道:“打算给他找份工作,这不没找着么,休息会再去。” 在广州找工作,机会还是挺多的,只是人多打挤,一份工作好几十号人抢,好点的要看学问,差点儿的就只剩下苦力活。不问出身,不问学识,只要一身蛮力。可林石海腿上有伤做不了活路,肚子里有点墨水,也不肯干脏活累活。 孟庭许打算看看哪里有需要账房先生的,叫他去做。 庄晚微挑眉尾,唱戏的有个毛病,喜欢看人面相。他细细盯着林石海看了会,觉得他眉眼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滑头,眼神上看起来气定神闲,可总是左右闪避,有点回避周人的感觉。 想来他这位舅舅心思沉重,连吃碗面都这么小心翼翼,像是有人在监视似的。 “这样啊,我这里倒是有份工作,就是不知道你舅舅是否看得上。”庄晚说。 孟庭许不好欠他人情,只说:“不想麻烦你托关系找人帮我,我还是等会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好了。” 庄晚叹了声:“你怎么还跟我客气?”拉开车门,把他拽上车,悄声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就是。” 听他如此一说,孟庭许心里犹豫着道:“你知道我的处境,我不知怎么讲。” “这简单,我不会告诉远鄞的。你只管说来,我替你守住秘密。” 孟庭许抿着嘴,将事情去头去尾告诉了庄晚,只说舅舅在海上遭遇了变故,身体不好,来广州投奔自己。而他在秦公馆处境尴尬,不好叫人去公馆,给秦淮川惹些麻烦。 庄晚点着头,说:“原来是这样,也不麻烦,你听我的,我有位朋友在广州做米行的生意。他家上个月刚辞了账房先生,正缺着呢。你叫舅舅他老人家上车来,我送你们一道去,把这事定下来。” 孟庭许思忖了片刻,同意了庄晚的提议。故,三人坐车赶往赵家米行。忙活一番,便约定好了。 庄晚看了眼时间,又把孟庭许拉倒一旁,说悄悄话:“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倒会算命,算自己的不准,唯独别人的准。等我回来,我肯定要给你好好算算。这下就不陪你了,你和舅舅一路小心。” 这话暗藏玄机,他不知孟庭许能不能听得出来。
第五十四章 高烧 路上, 林石海的反应总是很呆滞,像是在心里藏了事,左盼右顾的。甚至经常往车后看, 所以他便偷偷地瞄了几眼。 道路上空空的,没见什么人, 却感觉有谁 盯着他们的车一样。 心里预感不对, 一是想给孟庭许一个警醒, 让他注意四周。二是暗示他舅舅眼神飘忽, 十分不对劲。 孟庭许起先没在意, 因心里只装了给他找工作的事情, 又在想为什么这么些天白延霜都没来找自己。表情阴霾,心思早就飞了出去。 回到林石海住的地方, 林石海忽然说:“庭许,你那位朋友人真好, 心善, 上回我被园子的伙计赶出来,还是他帮我说的情。” 孟庭许点头, 嗯了声。 林石海笑了笑:“看见你现在过得还不错,我就放下心了。你如今在哪里工作呀?那些人对你都好吗?” 说完,他便垂下视线。 孟庭许说:“我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斜了一眼,问:“你来广州这么久了,应该知道白延霜在广州开公司吧?” 林石海微怔,讪讪地回答:“知道......听说了。” 孟庭许眼神一凛, 顿足继续问:“你见过他没有?” 猛地, 林石海赶紧挥挥手,焦急道:“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跟他见面, 他现在是大老板,哪里有时间见我。再说,白觉霖那么待我,那么待你和幼芝,我没办法原谅他们!他二人就是魔鬼!” 说话间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孟庭许眸子一沉,便知道他在扯谎。 表面上却一脸淡然,道:“那就好。” 见他没再起疑心,林石海佯装关切地问:“幼芝......她还好吗?也跟你住在一起的?” 听见他提起孟幼芝,孟庭许心里一紧,警觉地看向他,故作轻松道:“挺好的,自然是同我一起。” 得了话,林石海嘴角抽动,不自然地笑一笑:“那便好!那便好!你母亲以前最心疼她,我记起她刚怀上幼芝的时候,每日都要给她讲好多故事,又是念诗,又是做衣裳鞋子的。”停了下,想到林婉心死的一幕,脸色泛青。“可怜幼芝生下来就没了娘,我这做舅舅的也没好好疼她,怪我......” 思绪到这,赶紧擦了眼角的泪。 孟庭许眸光冰冷,听他念了一路,锐利的眼神投向林石海。他这一会撒谎一会真心实意地哭,倒是叫他看不懂了。回想庄晚说的一番话,还叫自己小心,这才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 如果真如林石海说的这样,他悔过,重新做人,就不该扯些谎话来骗自己。 思量片刻,决定雇人看着林石海。 倘若不像他说的,他已经与白延霜见过面,那么自己就是中了白延霜的招。 把人送了回去,来到交易所。 这里有挂牌的丫鬟,婆子,家仆。一旦看上眼了,就可以拿钱把人赎走,带回家自己用。说白了,其实就是找看家护院的。 但孟庭许要找的不是这些人,而是身强力壮,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壮汉。一是雇佣他们成为自己的打手,替他做事。二是为了往后急用时做准备。假如有人要伤害孟幼芝,那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从前兄妹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去到哪里都叫人欺负。如今他利用做家教和翻译工作挣的钱买打手,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保障。 只是对于秦淮川,他不能光靠着秦淮川的庇护,安心当个被圈养的金丝雀。 如果有一天他发觉秦淮川靠不住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想来想去,孟庭许怔了好一会。惊讶自己的心思居然这么恶毒,捏紧手心,颤栗一抖。 孟庭许回到公馆,坐在自己房里。看着那盆百合花,双眼空寡。 猛然咳嗽起来,赶紧放轻声音,颦眉一愣,自己在公馆养得好,许久没发病了。又是因为心中埋积的事情,情绪低迷,郁闷了一下午。 卷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指尖一颤,心口痛如刀割一般。 可若是他不这样做,谁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落得那番下场?人心隔肚皮,他不知道秦淮川到底对自己是怎样想的。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了自己的真实面目,会不会对自己很失望? 心里的伤最难治,孟庭许捂着心口站在窗前,看着外头街道上的残影。梧桐树的叶子随风卷起,眼色森然。额头冒起冷汗,长身玉立,垂首一言不语。疼得抓紧了窗台,发出一声呜咽。 此时,外头的风景忽地变幻。 空气沉闷,乌云卷着狂风猛冲而来。昏黄的天色骤然变暗,顷刻间,风云突变,豆大般的雨便下了起来。这是一场瓢泼大雨,雨之大,道路上的水都汇集成了溪流。 闪电将梧桐树的枝桠劈断了两截。 紧接着,雷声轰鸣。 孟庭许双眼一眯,狂风吹着他的头发,一旁的野百合已经被雨打湿。他嗅着风中尘土的味道恍然一愣,这情景竟然与那时在海上的画面一样。 也是这般狂风大作。 他立在窗口前,暗沉的光描绘着他欣长的身影,一道强光在天际裂开,似乎将云层剥离,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孟庭许伸手关上窗户,唇色发白,手上没劲,一松,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山庄内,孟幼芝看着外头电闪雷鸣。四周的树左|倾右倒,她吓得紧紧将枕头抱住。转念一想,下了楼,说要赶回秦公馆看望哥哥。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没办法出门,连车开在路上都会打滑。山庄的管家只好安慰她,说等雨停了才能回去。 又说,这种天气,定然是台风要来了。 这个时候出门,简直要命。 海关总署,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范文生着急忙慌地从外头进来,道:“码头出事了!” 秦淮川蹙眉,问:“什么事?” 范文生说:“停靠在码头的船全都莫名其妙的飘走了。水手说台风要来了,上边不准出海,没人去码头的。可现在不知为何,停靠的船都不见了!” 薄唇抿紧,秦淮川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船帮管理的人呢?” “去看了,可是现在雨太大,人根本不敢靠近码头。” 秦淮川顿了顿:“这也不归我管,等雨停了再叫他们去把船找回来。趁着天气不好偷船的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连船都看不好,管理处的人一天到晚究竟在忙些什么?” 倪了一眼,秦淮川又问:“就这事?” 范文生说:“还有,家里打电话来,说发现孟先生晕倒在房间里,高烧不退,到现在还昏迷着。” 话刚落,秦淮川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怎么不早说?” 又急急忙忙的从总署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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