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逢恩在寺庙一眨眼住了半个来月。 他不是个娇气小孩,住持让干什么干什么,跟师兄们一起扫地,打扫新闻,敲木鱼背诵经书,好似这日子习惯之后,一切也没那么难过,反而比上林湖还有意思。 寺庙里种着许多银杏树和樟树,逢恩怕见人,师父疼爱他,专门让他在后面待着,扫扫院子收一收树叶。每天夕阳落下,那些捡来的叶子要拿到院子外没人的墙底下焚烧,逢恩愿意干这活,一天比一天有干劲,就盼着太阳落山。 寺庙里的饭挺好吃,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在上林湖保姆每天都换着样子做东西,虽然大鱼大肉特别好吃,但也确实很腻歪。来到寺庙之后,大家不能挑食,每天都吃一样的米饭素菜,逢恩没的选,就从刚开始的不习惯变成喜欢。 别的师兄在寺庙里要诚心礼佛,学习经文,逢恩在寺庙里跟着听,然后就是扫院子,烧树叶,吃饭。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渐渐被早起早睡的生活填满24个小时,想念褚淮山的次数从很多很多变成一般多,再减少到一天只有一次。 现在忙得很了,有时候更是会来不及想。 倒头就睡,一直到天明。 在寺庙修了半个月确实清心寡欲。 逢恩现在已经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看见月亮,才会再想起褚淮山。 寺庙里面什么都有,有人陪着他,逗逗他玩。 如果什么都不考虑,逢恩真心觉得,也许不在上林湖和褚淮山黏在一起,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他这样想,不知道为什么,越难过越这样想,越这样想就越难过……好像这是一个无解的谜题,怎么都改变不了循环的现象。 老庞一直密切监视着上林湖。 整整一个月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对方行动。 11月初旬开会,这头刚一结束,庞廷敬就给褚淮山打电话。确认对方安全,这才跟褚淮山说了两件事——第一,在家里找到的那个窃听器属于一个非常老的型号,不是最新科技,也不来源于外方,鬼市上就有卖这个的,大部分用于抓奸、非法采集证据之类,不属于正式的盗取机密类型。 第二件事—— 庞廷敬深喘了一大口气,逐字逐句:“上面查到了两个指纹,一个是逢恩,另一个……是他母亲,钟如梦。”
第34章 褚淮山怀疑过保姆,曾有那么几天越觉得这人越可疑,从所有逻辑行为上,那个最可能安装窃听器的人都是她。 听见老庞公布这个消息,可谓当头一棒,他面色瞬间沉了下去。 “钟如梦早就死了。上面要是有她的指纹,那就证明这东西是几年前就提前安装好的。” 一个母亲,情愿把傻痴痴的孩子送给他当禁脔。然而在这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更加令人费解的秘密,还有一只居心叵测的窃听器其中搞怪。 庞廷敬站在扶栏后边抽烟,头发被海风吹起来,伴随波涛在水面上摇晃。 “窃听器是谁放的我不清楚,上面唯二的两个指纹,一个是逢恩,一个是他妈妈。淮山,这事你就不觉得很蹊跷?怎么好端端书房底下就有一只窃听器,别人都不知道,正好被你那个小情人发现了?” “你什么意思?”褚淮山听不得别人揣测逢恩,语气很冷,“你说东西是这孩子放的?” “哈哈,我什么都没说。”庞廷敬抽着烟,语气闲散,“那你自己不都说了,钟如梦死了好几年,而且你刚开始只是把小情人带到青云山居,上林湖这房子是后面才建成。想一想吧淮山,其实你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挂了。” 褚淮山没等老庞为他指点迷津,直接挂了电话。 谁欠下他几个亿,脸更臭,更冷。 保姆不在家,今天放了一天假。 若大的上林湖几千平米,褚淮山一个人待在其中,过堂风一吹,后背尽是冷飕飕的凉。 上林湖当初修建是为逢恩,这里的一切也是按照那孩子的心性装修。古色古香,耗资匪浅。 原本在上林湖十分平静,雨水之乡,碧水连天,是一处风水宝地,人人都想住进来的当代王宫。而老庞一席话却让他脊背一根根竖起刺,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 日头从高山之上往下慢慢降落,褚淮山坐在漆黑的大厅,看着那一副王羲之真迹,眉间拧着一个疙瘩。 钟如梦那时候再三拜托他要照顾好逢恩这个孩子,说孩子小时候被那个暴力酒鬼父亲弄伤了脑袋,怕他再伤害他们娘俩。当时褚淮山被美色诱惑,没细想这人是怎么认出自己,又怎么借花献佛。 如今想来,钟如梦和他从未有过交集,有十成把握他把逢恩带回家,这其中必定有一丝道理。 官场错综复杂,褚淮山走到今日,身边全是心有意接近他的人。就连一些当官者迄今为止还不停找到青云山居,想请他帮忙,宁愿厚礼相赠也要见他一面,请他赐个丰厚身家。 褚淮山眯了眯眼睛,想起那一日终如梦找到他时的声泪俱下。 曾经没怀疑过,窃听器事件一出,他怎么想都觉得这母亲定有目的,不会轻易靠近他。 那么,逢恩呢? 褚淮山问自己,这个孩子是早就被钟如梦调教好了一切,就为了缠绕在他身边,做一株无忧无虑的藤蔓直上青空。 还是他当真无辜,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只是他母亲在背后操控? 脑海中,老庞那句话就像一根铁丝扎进他的骨头。一点点缠的越来越紧,让他胸腔灌水,整个人呼吸系统死机一半,压根无法正常运转。 褚淮山不愿在漆黑的地方继续坐着,上到二层,他推开书房的门,进入其中。 屋子里没有开灯,在皎洁的月光空乘下,褚淮山想起那日全国大会,逢恩把他的演讲词换成了自己画的小卡片,他一心问责,然而赶到家中推开门,看见那小人蹲着毛笔墨盒在他的桌台上做画写字儿,脚踝之上还轻青不少,他又碎了满心生气,只剩下一腔疼惜。 褚淮山顺着地毯缓缓走到桌台,上面还叠着不少他的文件。 逢恩对他的东西碰都不碰一下,完全不感兴趣,也知道碰了他会生气,从不会耽误他的工作。 那样聪慧惹人宠的小孩儿,说他隐藏百倍心机,只为潜伏在自己身边做卧底,窃听秘密,怎么可能? 心中的天秤不自觉倒向清白那方,褚淮山坐下来,拉开抽屉,拿出那日害他丢丑的文件夹。 逢恩小人儿画的画栩栩如生。虽然简单,却看得出十分富有童趣。 上面的蝴蝶是那样波光粼粼,展翅而飞,下面的两个木头小人却看上去十分好笑,仿佛完全不是一幅画上该出现的东西。 拇指摩挲过画面,这幅画保存了挺长时间,纸角都已经微微泛黄。看着右下角那大手拉小手的小人儿,还有逢恩谢的歪歪扭扭的名字,fengen,淮山dad。 细腻的情感冲撞开紧闭的大门,他强忍这所有不去打扰这孩子的冷酷,在此刻全然崩塌。 滚烫的火焰冲向头尾,褚淮山焦化放进原味观赏抽屉,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找到可爱的熊猫头像,拨出去视频请求。 铃声响了又响,一直到最后,逢恩也没有接听。 “恩恩,怎么一点也不想爸爸?”褚淮山嗓音干哑,好像急于吸收水分的木梁,再一次迫切地拨过去,“接吧,让爸爸看一看你,让我高兴。” 不出意外,他想念的小人儿还是没接他电话。 褚淮山一瞬间瘫倒在椅子,所有力气被抽空。 冷汗一滴又一滴往脖子里钻,令他坐立难安,实在难撑。 难道逢恩真的生他气了? 可那孩子,明明那样宽容仁慈,像天使降临人间,他从不怨恨于任何一个人。 ——那怎么,偏偏就记恨了他? 云壤坠落,粉身碎骨。 褚淮山跌倒在椅子之中,一阵失魂落魄。半晌心中难平定,黑暗中如猛兽遁逃,毅然离开书房,快步下楼,在漆黑夜色中前往寺庙,要去找那要了他命的小人儿。 问天地间情为何物? 他只答,夜奔千里,放下官途脸面,甘心为奴为马。 …… 今夜,寺庙里的师兄和高僧要为后殿清修的客人们讲佛法。 殿中前后不过几十位僧人,然而名声远扬,那些有钱有名的高官都愿意抽出时间来这里住上小半个月,得德菩萨指点,庇护福门高厚。 师兄们在殿内学,这奉茶送吃食的活儿,就落在了逢恩和几个小沙弥身上。 寺庙内收了不少没爹没妈的孤儿,老师父心善念,见他们在世间无以生存,都剃了度,收到国家做弟子,普度众生。 逢恩按照师兄指示,在屋里烧水煎茶。 这里都没有现代设备,僧人们吃饭要烧柴来煮,喝水也是从井里往上打。小小一间室左侧整整齐齐的码着干柴木头,右边是七八只红泥小火炉,逢恩坐在其中这个扇扇风,那个吹吹火,做的十分卖力。 茶水烧好了,他放到托盘里,快步从后院走到前面去。 在殿前想起师父说噤声步弱,急忙放缓了步数,俯首把吃喝送进内,从最后面将东西一一给客人们奉上。 再拿着空托盘出去,准备新的。 师父讲的佛经逢恩听不明白,那些小和尚能帮忙烧火,他就拢了些剩饭剩菜,拿到寺庙外面,喂那些流浪的猫猫狗狗。 师父怕他饿着,每顿饭虽比其他师兄要给的多,却也让他时刻谨记,不可撑。 宁愿饿三分,不可坐贪鬼,这也是佛法中的一项修行,讲人要戒欲,逢恩就记着。 以前在上林湖,褚淮山说的话他会很用心的去理解,去记。 现在来到寺庙,师父说的话逢恩视为珍宝, 抱着一颗诚挚的心,他努力去记,去理解。 寺庙中的修行有时也要出去布施,人们赤脚走很远很远的路,逢恩跟在最后头,穿着粗布灰袍,手里捧着碗,师兄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学的倒是很快,尽管都不明白为什么。 师父讲人要“善”,逢恩时刻记着这一点,攒下的饭常常拿到寺庙外去喂那些小猫小狗。也许这里不杀生的缘故,周围总是会聚集许很多野生小动物。连那些小鹿小鸟也会从高山上跑下来,专门在后门等他喂一些野果。 师父说这是福报,逢恩做了好事,小动物们将来一定会回馈他。 可他的愿望又有什么呢? 想来想去,他唯一难过的事就是被赶出上林湖时把康平给他买的小天才放在了抽屉里,没有带出来。 因为他觉得那也是褚淮山的东西,褚淮山已经不喜欢他。 所以就算他带了,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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