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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露立中宵

时间:2024-02-28 21:00:04  状态:完结  作者:蕉三根

  承倬甫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果然是“秋后算账”。

  各界的反应不可谓不剧烈。从关洬北大的同学到如今在中央大学的同仁,从北平到广州,到处都有替他求情的人。关洬被捕后十天,第一篇关于他“通共”嫌疑的指控见报,列举了所有他结交的可疑人士,参加过的集会、说过的话,也提到了他几年前那篇未被刊载文章。陆归昀立刻回应,一条一条地澄清指控。几天之后,关洬那篇手稿被影印刊载,占了报纸大片篇幅。承倬甫在饭局中听到孟部长和其他同仁讥笑她“妇人之见”,一诈就诈出了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那篇手稿是给关洬自保的底牌。孟部长手里应该还有誊抄过的版本,他们可以随意地添油加醋。但是只要原稿还在关洬手中,他就可以回击,登报可以削弱对方的信用,法庭上则可以自证。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一条捕风捉影就引得陆归昀把原稿登出来,等于让别人发挥。只要他确实是反对当时的流血肃清,就算只是出于同情工人,都可以算作是赤 | 保命隔离 | 匪。

  承倬甫不知道这馊主意到底是陆归昀想出来的还是其他人,他猜测陆归昀身边现在应该绕满了心急想救关洬的朋友,她到此刻都还没有想到来找六哥。但他决定回去就给关家打一个电话,他不能坐视不管。孟部长就在这个时候唤了承倬甫一声:“承副部长!”

  “嗯?”承倬甫抬头。

  “听说你和关大才子交情也很好。”孟部长的眼睛眯起来,笑的时候露出一点牙齿,白森森的,像狼的牙,“怎么没见你出来替他说两句话?”

  承倬甫听见自己漠然到甚至带了两分厌烦的声音:“听谁说的?”

  同桌吃饭的人里有起哄的声音:“诶,不高兴了!急了不是?”

  承倬甫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气定神闲地露出一丝笑容。他没急着解释,等孟部长有什么话要说。这是一场牌局,承倬甫已经经历过千万遍。要冷静,要慢,要等对方先把牌打出来。孟部长和他对视,然后“哈哈”一笑:“开个玩笑。”

  他可以出牌了。承倬甫突然往前一倾,笑容消失了,眼神带了几分凶狠:“玩笑?孟部长喜欢开这种玩笑吗?”

  孟部长的脸色稍微有些僵,但他快速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只是听说你们是同学……”

  “我上的是清华。”承倬甫打断他,“跟他同哪门子学?”

  “但是你跟于委员长……”

  “那我们就理理清楚,”承倬甫再次打断,始终没让他把话说完,“孟部长的意思是,于委员长跟关洬是老同学这个大家都知道,我和于委员长有关系,所以我和关洬也是老同学……没错吧?”

  同桌已经有人试图和稀泥:“敬棠,好了,何必较真呢?”

  “当然要较真了。”承倬甫的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桌对面的人,“我倒想问问孟部长,敢不敢去于委员长面前说这些话,还是你干脆已经认定,于委员长也是赤| 保命隔离 |匪?”

  “承敬棠!”孟部长霍地站起来,“你说话可要提着脑袋!”

  一桌人马上开始苦劝,承倬甫便不说话了。他的效果已经达到,再追着打反而漏了马脚。孟部长让人哄着坐了下来,口中仍愤愤地念着什么。这场牌局还没有完,承倬甫端起酒杯的时候心里在想。接下来,他们会把这顿饭吃完,结束的时候他会主动跟孟部长敬个酒,对方则会“大度”地一笑置之,表示大家都是党| |国的忠臣,以后这样的玩笑可是不能再开了。但是他的脖子上从此会沾上一只眼睛,军统会看着他的。这样的牌局通常都会这样持续上一段时间,承倬甫脸上露出笑容,心里在给自己打节拍。慢慢来,他提醒自己。或许这不是一场牌局,而是一支华尔兹。他不幸跳了女步,毕竟能跳男步的人屈指可数。但他必须要把这支舞跳完。首先要摆脱通共的嫌疑,他的,然后是关洬的。慢慢来。

  关洬承受了一个多月关于通共的指控——或者说是陆归昀在承受,毕竟关洬在牢里,据说连探视都不允许。那段时间什么传言都有,枪决是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甚至还有人说,关洬其实已经被秘密处决了。陆归昀的名字频繁见报,到处为丈夫奔走呼告。她的名声现在也同样响亮了,大多数女人在这种时候只会哭,而她能写会说,字句如刀。很多人赞她是个奇女子,称颂她与关洬的伉俪情深……承倬甫尽量忽略心里升起的妒意,他找了木老板,非常非常小心。木老板帮了他一个忙,他得到了一句准话,暂时还没有枪决。仅此而已。承倬甫再一次提醒自己要耐心。如果能确认关洬通共,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这些指控是站不住脚的,还没到他可以做什么的时候。

  连敌对的那一方都看不下去,出了个通告书,说关洬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党| |员。很多学界人都站出来为关洬背书,证明他一向忠于南京。陆归昀对此保持了默认的态度,如果关洬还自由的话,他大概要出一篇文章再次强调他“哪边都不站”,唯一的身份只是“一个中国人”。但很好,承倬甫心想,陆归昀毕竟吃到了教训。一个人当然可以做一个无党|派人士,当然可以作为无党|派人士对政府作出批评,这就是他们流了那么多血从八旗子弟手里夺下江山的意义,不是吗?但当这个人坐在牢里的时候,他的妻子就必须替他作出选择。

  陆归昀来敲响他家门的时候,承倬甫正在等他们跳第二步。

  “我尽力。”他用尽官场的世故,夹杂三分真心,安慰地拍一拍陆归昀的手背,“适南的事情,我自然……”

  他是真心的。他真希望能够做什么,让陆归昀可以理解他。但说话是没有用的,陆归昀并不信任他。关洬出事到现在,承倬甫什么都没做,公开的维护或许是奢求,但私下的宽慰都没有。承倬甫能从陆归昀眼中看出这份指责,他想她应该不知道关洬曾经对他托孤,不然她第一时间就会来找他。

  为什么呢?承倬甫分神在想,是他被带走得太突然,来不及交代陆归昀什么?毕竟当着警察的面让陆归昀去找承倬甫,等于是把承倬甫也一同送进监狱,就算承倬甫可以很快洗清嫌疑,也无法再施救了。但是关洬对于自己的被捕是不意外的,他应该有过很多时间私下跟陆归昀交代,为什么没有?是这一年多里,关洬最终还是觉得,跟承倬甫这样的人,还是割袍断义来得痛快一些?

  “关洬说过,只要六哥说能,就一定能。”陆归昀靠近承倬甫,“你还要再辜负他多少遍?”

  她知道。承倬甫听见自己的心里一声了然的叹息。她当然知道“总角之交”的真相,就像他知道他们“伉俪情深”背后的真相。漫长的沉默之后,承倬甫说:“我不会让他死。”

  这就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的承诺。

  后来回想起来,其实那天还有一件小事,但它显得很微不足道,所以承倬甫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的办公室里有华夏水仙花电影公司送来的文件和海报,《穆桂英挂帅》。陆归昀的眼睛往那张海报上看了好几眼,承倬甫回想起来,关洬曾经提过一嘴,陆归昀是爱看戏的。

  “拍好了,送你两张电影票。”他记得他故作轻松地对陆归昀说。然而陆归昀的视线还是死死地盯着那张海报上主演的名字,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承倬甫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陆归昀恐怕并没有心情看电影。

  后来他想,其实不应该意外的。他也受命做过差不多的事。要处理一个文人其实相当麻烦,最重要的是要毁掉他的名声和影响。要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要让他变成供人取笑的谈资,取代人们对他的仰望。如果他有一段被人称颂的婚姻,一个被誉为奇女子的妻子,那就更简单了。还有什么比毁掉一个女人更容易吗?

  关洬入狱后第三个月,上海滩新晋的电影明星王元良在报上接受采访,吐露了一段心酸的往事。他曾经爱上一个富家千金,然而人家看不起他戏子的出身,将千金许配了另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那千金与他相爱得极深,愿意和他私奔,却被夫家派人追上,把他打了一顿,将千金强抢了回去……此事已经过去多年了,王元良在报上说,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位千金。这样追求自由恋爱的小小传奇很对市民的胃口,对他们卖电影当然也是有好处的。承倬甫没有多想,甚至在某个层面上,他鼓励了这段故事的传播。直到有另一份南京的小报挖出了这位千金大小姐的名字,完整了这个鸳鸯蝴蝶派的爱情故事。

  承倬甫等到了他们的第二步。


第19章

  天已经黑了, 承倬甫抬头往窗外看。探监室的窗悬得很高,小小的一扇方形窗,打不开, 大概也很久没有人上去清洗过, 洒进来的月光都是脏的。但毕竟还有一扇窗,承倬甫不知道关洬的囚室里有没有。除此以外, 房间就只有一扇铁门,空气浑浊而滞闷。尽管承倬甫能听见排风扇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响,但它显然没有起到它该有的作用。他面前是一张长桌,两边隔得很开,桌上还有一个凸起的铁环, 像以前承家门口墙角用来栓马的那种。承倬甫盯着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这个铁环是干什么用的。外面那条长长的甬|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和回音,还有金属拖在地上的叮当声。承倬甫意识到这是因为他们给关洬戴了镣子。门打开的时候他忍不住站了起来, 关洬跟在典狱长身后, 抬头看着他。

  承倬甫认不出他了。

  囚犯也有个人清洁的要求,所以关洬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胡子一大把, 而是剃得非常干净。头皮发青,承倬甫上一次看见关洬头顶这么短的头发还是前清,那会儿他们俩脑袋后面都还拖着辫子。所以关洬脸上的凹陷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来修饰或掩藏, 简直像一尊骷髅在与他对望。承倬甫下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感觉喉头突然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一样。典狱长做了一个手势, 关洬走进来, 坐在了承倬甫对面。但承倬甫还是站着, 看着小柳子走上来拽关洬手上的镣子。他以为是要给关洬解开, 没想到小柳子把镣子穿过了那铁环,又重新给关洬铐上了。

  “解开。”承倬甫的声音很低。

  小柳子愣了一下, 回头去看典狱长,请示他的意思。典狱长挠了挠头,发出了为难的“啧”一声。

  “拷着吧。”关洬直接对小柳子说话,仿佛对面的人不存在,“不然我会用这根镣子勒死他。”

  小柳子被他话里那股劲儿吓了一跳,铁镣子随之哗啦一响。承倬甫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解开。”

  典狱长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示意小柳子把关洬从那铁环上解下来。可能是真的担心关洬会把镣子当凶器,干脆把镣子也脱下来拿走了。赤手空拳的话,承倬甫比他高,比他壮实得多,看起来关洬并没有胜算。规矩是关洬现在不能单独见什么人,典狱长得在这儿陪着,但是规矩是可以变动的。典狱长摸了摸鼻子,跟承倬甫招呼了一声:“六爷。”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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