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奚难得老实,提着气问:“我怎么了吗?” “你太聒噪,少插话,等人把话说完再表演。”段司宇颐指气使,直白评价。 “......谢谢前辈提醒。”凯奚抽了抽嘴角,点头答应。 经过一番整顿,流程终于能顺畅推进。 成片中不过二十分钟的画面,现场或要拍两个小时。 颜烟陪着看了会儿,只觉枯燥沉闷,胸闷头胀,朝叶思危打个招呼,轻手轻脚出门透气。 花园中寂静无声,耳旁终于清净。 颜烟深呼吸,站定,思索是出去散步,还是就近找个角落抽烟。 “颜先生?” 思索间,有人叫他。 颜烟侧眸,发现是上次掉烟盒的年轻场务,“您好。” “上次谢谢您,”场务勾腰问好,“我叫李桐晋,是场务组的。” 毕恭毕敬,热心哈腰。 颜烟点头,想说不用如此恭敬。 对方却像看透他刚才所想,先问:“您是要找个地方休息吗?那边有桌椅和水,您可以过去坐着。” 很会察言观色。 “哪里允许抽烟?”颜烟问。 李桐晋了然,领着颜烟往相反方向,走到花园左侧角。 此处人少,只有一男一女正抽烟聊天,见他们来了,朝颜烟颔首问好,迅速关了电子烟,留出空位。 整个过程中,两人不曾理会李桐晋,就像当其是透明人。 颜烟敏锐注意到,下意识侧眸,瞥一眼李桐晋。 “颜先生,您平时喜欢哪个牌子?”李桐晋似习以为常,手里拿着打火机,准备给他点烟,低声下气似乎是惯常。 心口莫名发闷。 颜烟摆手拒绝,摸出打火机,自己点烟,直说:“你不用讨好我。” 李桐晋一愣,先是慌忙将打火机收起,过几秒又再拿出,手足无措,点燃自己那支烟。 李桐晋的烟焦油味极重,比颜烟的重得多。 烟味飘到鼻尖,颜烟不自觉咳嗽一声,李桐晋闻声侧头,迅速灭了烟,“对不起。” “没事,你......”颜烟微顿,解释,“不用这么小心,我只是个普通人,这是我刚才说‘你不用讨好我’的原因,不是生气或别的意思。” 李桐晋点头,状态放松了些,但仍拘谨。 片刻,颜烟从自己烟盒中取一支烟,递给李桐晋,“味道淡的其实也不错。” “谢谢您。”李桐晋接下,点燃,这次没勾腰,不像此前那般紧绷。 白烟相汇,寂静无声。 颜烟凝视飘烟,恍然他已很久未同人一起抽烟,上一次这么做,还是在北城时。 或许是李桐晋小心的态度,再或是上午段司宇受的“漠视”,颜烟终于想起,他那时开始抽烟的原因。 ...... 颜烟的第一个主管,也是清大毕业,甚至是同院的学长,来自大山间,是镇上唯一考上大学的人。 那时候,主管放在他身上的精力,比其他人多,时常找他谈话,语重心长。 “你要学会和人沟通。” “我知道你不喜欢社交,但是你要清楚,工作不止是‘工作’,你的眼里除了项目,也要装有别的东西。人际关系,沟通能力,这些都很重要。” “颜烟,你要多为未来考虑。” ...... 沟通。 颜烟从不觉得他沟通的方式有问题。 他认为自己的沟通很高效,与他对接的人,从未表现出过不满,也很乐意与他沟通。 在学校是,在公司也是,他认真完成每个任务、写好日报周报,也理所当然认为,他的努力皆有意义,终会获得相应的回报。 但现实并非如此。 从第一次评绩效,他拿到C起; 从准备了许久的项目,最终无法落地,只是一场空起; 从部门合并,原先的主管斗争失败,被裁辞退,他渐渐被新的主管与同事边缘化起。 颜烟意识到,工作与学习,是两种孑然不同的东西。 并非他努力,就能获得所想。 甚至于,他投入的努力越多,得到的回应就可能越少。 边缘化。 一个曾经他在论坛里看见,就直接划走,根本不会点进的词,“毫无预兆”落在了颜烟头上。 那种感觉像是处于虚空。 对不上同事的频率,跟不上新主管的脚步,看不懂旁人眼中不明的意味,像个透明人,被彻底无视,落入虚空。 这个过程很长,像是被吸进硕大的黑洞,初时根本感受不到,等他猛然回头,才发现自己站在了边缘。 沟通。 到此时,颜烟再想起学长的话,恍然大悟话中的意味。 他沟通的方式有问题,但不是与同事。 而是与上司。 他太清高冷漠。 他不讨人喜欢。 被边缘化不是毫无预兆。 而是前端这个工种,以及他性格共同造成的必然结果。 他是不是该改? 如果不改,就是他活该?是他咎由自取? 可他为什么要改? 明明这就是他原本的模样,也是段司宇喜欢的模样。 但遇到问题就解决,绝不要逃避,是他长久以来的做事方式。 所以他想的解决办法——伪装。 至少在公司里,他别再显得那样清高冷漠,他要扭转边缘化的进程,就像他曾用勤能补拙的方式,完成每个目标一样。 第二任主管喜欢一种进口的烟。 所以他认真观察,找到对应品牌,买了五条,低调送到主管办公室,关上门后,打开天窗直话直说。 他说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也明白主管对他的期望,他今后将会有所改变,请主管能见证他的成长。 帖子里的话术,他练习过无数遍,翻来覆去咬文嚼字,练到最后,连自己都差点信了。 主管没有收他的烟,而是从自己的烟盒中,拿出一支递给他,像是在给他一个新的机会。 “加油。” “谢谢主管。” 那五条烟,最后全部被他自己抽光。 在每次会议之后,在每顿午休之间,有他独自去吸烟室抽的,也有和主管一起在天台上抽的。 家长里短,爱人亲人,常做个安静的聆听者,适时附和对方的观点。 他终于知道如何与上司沟通。 他扭转了边缘化的进程。 可他不是个演员,他只是个平凡人。 他在用伪装自我保护时,也在被伪装同化内里。 比如烟瘾。 嗓子泛痒,心口难受,总想着去点一支,难以自控。 并非只在公司犯,回到了家也会犯,颜烟每点一支,都像在提醒自己,他变成了一个不自律的俗人。 他变成了,自己都瞧不起的那种人,更遑论段司宇。 唯一的安慰,是段司宇爱看他抽烟,说他抽的是月光,是月亮降临在大千世界,漂亮极了。 但颜烟清楚,段司宇说的不对。 他不是月亮,是落俗的清高。 他抽的也不是月光,是被摒弃的自尊。
第36章 一支烟燃尽。 颜烟蓦然回神,摁灭烟,检查火彻底灭了,方才丢进装烟的废纸箱。 这款烟味道过淡,李桐晋该是抽不惯,索性大口抽,先于他灭了烟。 片刻沉默。 似又让李桐晋紧张焦灼,态度小心。 颜烟有些无奈,他似乎有种能力,总能让旁人紧绷,只是无言都让人畏怯。 他并非像段司宇那般,令人畏惧又着迷,纯粹是因为太清高冷淡,才让人不敢接近而已。 “你被同事无视了?他们讨厌你?”颜烟主动问。 李桐晋一下放轻呼吸,既为颜烟的敏锐,也为他的直白,连旁敲侧击的开场白都省掉。 “也不是,他们只是......”李桐晋欲言又止。 “只是知道组长不满意你,所以趋利避害,抱团孤立而已。”颜烟平静地说完后半句。 李桐晋一怔,下意识后退,有些恐慌。 因为颜烟的话很精准,一字不差道出他的处境。 “我不会读心术。” 颜烟又点燃一支烟,“上司对你不满意,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耳畔寂静。 李桐晋不答话,变得很谨慎,甚至畏惧,像在怕他跟制作告状,或与旁人“告密”。 可他怎么会告状? 他只是,曾站在同样的位置,知晓那些不明眼光,到底意味着什么而已。 颜烟侧头,将点燃的烟递过去,神色平淡,眼神无波澜。 李桐晋接过烟,吸一口,极淡的烟味入肺。 明明上一支,他还品不出滋味,只觉索然,但现在不知怎的,喉间竟有种清淡的冷香,就像是...... 极地的雪。 蓦然,李桐晋想到段司宇的成名作。 那年,街头巷尾都在放段司宇的歌,尤其是《明目张胆》,但李桐晋更喜欢《极地的雪》,因为前者过于直白,只是一首庸俗情歌,而后者更像是一段抽象感受的记录。 但此时,一个荒诞想法乍现。 《极地的雪》可能也是一首情歌。 这两首,或许都在写同一个人。 李桐晋摇摇头,心道自己幻想过甚,收回思绪。 呼吸道中充满雪味清香,奇异地,李桐晋静下心,情绪渐渐平稳,比入职后的任何时刻都平静。 “上一周吧,来鹭城之后。”李桐晋呼出烟,紧绷的弦就此放松。 一周就能让人如此低声下气? 颜烟有些惊讶。 李桐晋见他疑惑,解释,“我们听台里调遣,可能今天在这个组,下个月就会去其它组,变动挺快的。” “海滨旅社”拍摄周期不到一个月。 李桐晋或是从其它组调来,等结束了再又回去。 “这边组长对我不满,主要原因是,他跟我原先的组长不对付。” 说着,李桐晋自讽一笑,“我一开始总想,只要忍过这个月,等回去就好了。但仔细一想,我去哪都是当牛做马,打杂讨好,这个职位本就没有上升的空间。” 话匣打开,李桐晋索性敞开倾诉。 “但又能怎么办?我这种普本水专业,本来也找不到高薪工作,与其辞职,还不如待在组里巴结艺人,说不定哪天运气好,能一飞冲天。” 话虽这样说,但颜烟能听得出,对方不过是自我嘲弄,并非真会这么做。 “你没有想过转其它岗位?”颜烟问。 “刚进来时想过去摄制,”李桐晋摇头,“但那边都是科班出身,我不专业,导演肯定不会同意让我转岗。” “为什么要导演同意?” “当然要同意才能......”李桐晋欲言又止,先是觉得荒谬,而后愣住,因为理解了颜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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