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也不过十九。”沈祈年说道。 宋允和没接话,微风吹起他刘海,露出柔美的五官。 “刘胜红找到了吗?”良久,宋允和重新开口。 “没有,和谢江那个时候一样,进了匝道再出来就找不到踪迹了,”沈祈年目光跟随从医院出来的向瑜,“我猜可能又要和那个杀害温言的人扯上关系。” “温言用的手枪查清楚了,MA-4 MKIII,来源是——”沈祈年无声与向瑜对视,说完了那句话,“缅甸军方。” 夕阳穿破厚厚云层,终于照耀被阴沉笼罩一天的城市,那束光落到郁葱林木,在地面上刻出斑斑点点。向瑜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逆光而立。 她微微俯身,向着两人方向鞠了一躬,随后往更宽阔的大路上走去。 沈祈年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垂眸看宋允和侧脸:“心脏骤停的黄金抢救时间是四分钟,从我们发现陈凤萍尸体再到你破门而入,可不止四分钟。宋医生,这么明显的谎话,你没看出来?还是说你忙着救人,把基本的专业知识忘得一干二净了?” 宋允和还是那副模样,他如此惬意站在原地,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和害怕。 “沈支队什么都记得,不也还是把她放走了吗?” 沈祈年嘴边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我放她走,是想看看你还能不专业到什么地步。” 他修长手指随意点了几下屏幕,对面很快接通:“魏知译,目标已经出了医院,叫我们的人跟紧点。” “收到。” 宋允和没太惊讶,悠悠然道:“李局当着省厅立下两周破案的军令状,你就用来追别的案子?” 沈祈年点进相册,翻了几张照片给宋允和。在那富贵又大气的展示柜上,赫然摆放着几张宋允和很眼熟的合照:“在刘胜红家里发现的,向瑜曾去过她家里作客。” 宋允和抬眸看他:“他们是同村人,这不能说明什么。” “这是不能说明什么,但刚刚兰姐传来消息,他们两人有固定且频繁的电话往来,大多只有几分钟,但在温言死的前两周,她和向瑜打过一通长达三十六分钟的电话,并且在温言手机里找到了两人自拍的合照,” 沈祈年丝毫不躲避宋允和眼神:“宋医生,两个年龄相仿,经历相似的女生凑在一起,这能说明什么呢?” 不远处响起救护车鸣笛声,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大厅急匆匆跑出来迎接即将抵达的患者,其中一人差点撞上宋允和后背,沈祈年长手一伸,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拉过他,两人间距离瞬间拉近—— 沈祈年没打算让宋允和回答,仿佛敏捷善战的雄狮欣赏势在必得猎物的挣扎,他低沉嗓音混进刺耳鸣笛声中:“说明两人认识且熟络,所以我打算两案并查,彻底查清温言和向瑜背后的产业链。不管涉及多庞大的组织团体,牵扯多少个国度,我都不会停止前进步伐,我一定会让真相重见天日。” 救护车的鸣笛戛然而止,昏迷中的病患被医护人员齐心协力抬进抢救室,县医院大门一阵喧嚣吵闹后重新回归平静。 微风拂过,宋允和能清晰闻到沈祈年身上淡淡的沉木香,他脸上罕见出现了某种情绪波动,可还没等沈祈年仔细分辨清楚,就又瞬间消失。 宋允和喉结不受控地滑动,他死死握住藏在背后不停战栗的手,直到指甲都嵌进肉里,钻心疼痛唤醒他说话能力。 他扯出一抹极其扭曲的笑,沙哑道:“……我等着那一天。” 嗡嗡—— 手机震动打破两人间略带微妙的气氛,沈祈年松开禁锢着宋允和的手,两人重新回到安全距离。 “——知道了,马上回来。” 沈祈年接完电话再次转过身时,宋允和已经整理好情绪,重新回到那副无波无澜的状态:“现在去哪?” “回家,”沈祈年勾起和宋允和极其相似的假笑,说道,“可是很遗憾的是,你没有通过我的考察。宋允和,即刻起你被踢出侦察一组,不得以任何方式询问或了解3.16失踪案的案件详情,这几天辛苦了。” · 深夜,沈祈年住宅。 宽大半身镜上蒙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水蒸气,整个浴室都萦绕着暖意。宋允和躺在浴缸里,全身上下被热流包裹,短暂地拂去今天一天的疲倦。 他稍微往下滑了滑,把小半张脸也沉进温水里,水流声时不时回荡在他耳边,可他脑海中却全是旁晚时分沈祈年冷漠的宣判。 “你先上去吧,明天该休息休息,该上班上班,我还得再去趟局里,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不用等我,给我留个门就行。” 沈祈年一脚刹车停在自家小区门口,语气自如仿佛嘱咐家属般,完全没有几小时前咄咄逼人的样子。 宋允和坐在副驾上一脸无语。 “还有什么事吗?”沈祈年侧身看他。 明明是正常询问,也完全没有阴阳怪气的讽刺,但宋允和听着就是不爽。他气极反笑,舌尖舔过犬齿:“沈支队,我真是小看你了。” 沈祈年眨眨眼:“谢谢。” 宋允和:“……” 哗啦—— 宋允和不爽地从浴缸里起身,拿过旁边浴巾随意擦了下身上水珠,过程中无意间瞥见右手小臂。那是在县医院门口时,沈祈年抓过的地方。 那里没有红肿,也没有疼痛,一片白净如身体其他任何部分,但宋允和依旧能回忆起被沈祈年大力握住时的感受。 很用力,有点疼。但当时两人离得太近,他来不及感觉那么多。 这人手劲怎么能这么大? 宋允和不耐烦地甩了甩右手,随即出了浴室。 另一边,市公安局。 局长办公室。 “……是吗?”李呈华揉了揉略僵硬的肩膀,一边听着电话对面谁的汇报,一边左右转了转脑袋,颈椎里的关节咔咔作响。“其实这也不算坏事,这不是更能进一步说明我们选择的人没问题了吗?” “什么?你还打算再多观察观察?”李呈华对着门口的沈祈年招手,示意他进来。 “行吧,谨慎点也没问题。那就这样吧,我这边还有事。” 沈祈年低头整理手中文件,没去揣测深夜和李局通话的人是谁。直到余光中李呈华放下手机,他才抬头,把刚打印出来的一叠文件递给李呈华,准备汇报今天的情况。 宋允和抱着笔记本电脑半靠在床边,昏黄夜灯柔和他精致五官。 “那你房子看得如何了?”扩音状态下,魏知译略带疲倦的声音更加清晰,“找到满意的了吗?” “没有。”宋允和撑着脑袋,另一手缓缓滑动鼠标。 “那要不……”魏知译打了个哈欠,“先在那儿将就着?” 宋允和没理他,只听魏知译继续说:“说实话啊,你以前也不是情绪泛滥的人啊。老同学,在沈队面前撒谎,替嫌疑人说话,你到底怎么想的?” “不知道,”宋允和目光飘向窗外,盯着某处虚无出神,“大概是为了试探他的底线吧。” “底线?为什么要试探他底线?” “他说他不会停止前进的步伐,一定会让真相重见天日,”宋允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似自嘲又似无奈,“你觉得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 魏知译在电话那头敏感捕捉到了什么:“宋允和,你是不是——” “我只是不信他,”宋允和打断他,“说得好听而已。真相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粒沙,捧在手里的时候甚至都不会被感知到。除了当事者本人之外,又有谁会在乎。” 从那之后,宋允和没再到市局去报道。他恢复了之前的作息,病人都安排在下午,宋允和通常会在早上睡够了起来,到了晚上准点下班回家。 两案并查后,沈祈年早出晚归几乎快住在局里,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但两人实在没机会碰上,也说不上几句话。 一周后,宋允和终于在网上看到个比较满意的房子,于是二话不说联系了中介,敲定看房时间。 打这通电话的时候沈祈年碰巧在家。他连轴转了好几天,李局实在看不下去他眼下的乌青,让他滚回去睡半天觉再回来。 他也确实很困了,回家倒头就睡,连宋允和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都没力气回答。 闹钟响起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从床上晕晕乎乎起来,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就长腿一迈,往客厅走去。 客厅灯光通明,开放式厨房传来阵阵饭菜香,宋允和站在客厅落地窗边,眼神时不时飘向储藏柜里的青玉色项链。 他一手夹烟,另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好像在跟谁通电话。 “知道了,好的,”注意到身后动静,宋允和转过身,朝着沈祈年一挥手——那意思是桌上有饭,饿了就吃。“那具体的等我看了之后再谈。” “谁的电话?” 放在平时,沈祈年肯定不会打听别人的私事,但他大脑现在还没完全重启,嘴比脑子更快一步,宋允和这边刚挂了电话,他就在那边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宋允和掐灭还剩一半的香烟,又伸手把窗户打开通风,没正面回答他:“醒了?先吃饭吧。”
第20章 溟濛 第二天是个周末,宋允和起了个大早准备去看房。 昨晚他终究没说实话。好在沈祈年也没追问什么,只不过在宋允和出门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他几眼,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只是沉默。 宋允和没在意沈祈年的反常,他今天要看的房子离市中心比较远,得早点出门去坐地铁。 他是个归属感很薄弱的人,自从家里出事后,他便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 亲近的亲戚朋友只手可数,与人交往也都止步于泛泛之交,偶尔遇见会用真诚待他的人,他也会摆出更真诚的面具。 他的执念几乎成了心魔,日夜不分折磨着他。时间没能淡化他的执着,反而将他锻造成更加隐忍的猎人。 他专业能力强,长得好看,说话有亲和力,他是个成功的心理医生。 可医者不自医,药物滥用引发身体的问题让他像狂风暴雨中摇曳飘浮的枯叶,摇摇欲坠。 这份工作让他生活质量得到很高的保证,但他却租房度日,出行也都靠公交地铁,马上27岁的人却是个三无——没车没房没对象。 魏知译曾对此表示强烈谴责,苦口婆心劝他没车没对象都可以,但房子是一定要有的:“三天两头搬家,你不嫌累啊?早点安定下来不行吗?” 不行。 他就是不想安定。 三日两头,午夜梦回,陈旧往事如白日梦魇般缠绕,掐得他几乎窒息。但他需要这种感觉,他害怕等他彻底安定下来,细水长流会磨灭他心底寻找真相的炬火。 他是被生活放逐多年的流浪者,以四海为家,也四海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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