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幽黑的环境之中,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宋允和能听见李呈华长久沉默中包含的复杂,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摇晃着起身,慢慢向外走去。 应该没问题了。 宋允和闭着眼,留意着李呈华离开的脚步。他有点累了,这么久没合眼,他必须要休息一会。 可没曾想,李呈华刚走两步又猛地转过身,抓着地上那把刀揪着宋允和衣领就把他拎起来! 两人角色瞬间逆转,李呈华拿着刀恶狠狠抵着他下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我现在这么跑出去,只要被发现就会死得更惨!要是真有这么好的事,你会留在这里不跟我一起走?!” 宋允和被他晃得恶心,虚弱抬手指了指脖子上的东西:“王寒松给我绑了炸弹,只要我一跑就会脑袋开花。” 李呈华抓着他的力度松了一点。 “那样死了的话,太难看了,而且在这个位置,炸了就会毁容,到时候看不清脸,沈祈年也不敢认我,我可不想死无葬身之地。” 李呈华松开了他。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想伤害宋允和,好不容易重新伪装起来的强硬又被他那副无所谓死亡的样子击溃。 李呈华无力垂着手臂,又重新跪坐下来:“……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你不应该让他知道……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明川……” 他的声音开始逐渐发抖,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滴落,宋允和分不清这是因为后悔还是后怕。 “他是警察,十八年前的案子,就算受害者不是我,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也会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会不停追查下去,一直到破案的那刻为止。” “来之前我让陈乔接走了方姨,现在她们联系不上我,一定会想办法找沈祈年帮忙。有他在,方姨会很安全,你完全可以放心。” 黑暗中,宋允和精准捕捉到李呈华泛泪的双眼。 他向来挺直的脊背弯曲得不成样,高高在上的一局之长竟也有这么落魄的一天。宋允和却丝毫没觉得大快人心,内心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情绪在逐渐扩大。 “即使是要保护仇人的家人,他也不会为满足私欲对他们乱来,因为他们是无辜的。这一点,我相信如果换成沈叔叔,也会是一样的选择。”宋允和悲悯地看着他,“这就是他们和你最大的区别。” 哐当—— 刀掉落在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李呈华情绪终于彻底崩溃,他捂着脸,跪在宋允和面前:“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这样的……但是都太晚了……对不起……” 宋允和喉结无声动了动,他将苦涩和泪水皆数咽下:“我没资格替他原谅你,出去以后亲自对他道歉吧。” 夏季的夜本应来得晚,可今年却尤为反常,时间刚过晚上七点,一直阴着的天就几乎完全黑了下来,只有远处的云层中还透着几丝淡淡的光。 沈祈年就是凭着这么点亮光摸到卧龙族的寨子的。 两侧是高耸庞大的山在夜幕中沉睡着,中间是永不停歇的奔腾河流,整个卧龙峡谷就显得更加幽深。 怕被发现,沈祈年没敢靠张觉太近,他跟着平板上的定位锁定了寨子的大概位置,自己则藏在草原对面的山坡之上。 参天大树挡住大片天空,狂风吹拂,林荫作响,沈祈年隐藏在黑暗中,和这诺大山林作伴 ——这里是十八年前沈明川死亡的那片土地。 也不知道阮林那边怎么样了。 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沈祈年一边想着。 虽然在宋允和的先见之明下保住了方荃的人生安全,但目前依旧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完全清白的,必须要在省厅的人赶来之前找到宋允和,掌握主动权,否则…… 心情越来越沉重,沈祈年摇了摇头,拼命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 据阮林说,宋允和和李呈华是走水路来的,那就证明一定会有船。 或许船上能有什么线索。 这样想着,他开始往河边搜寻。 可刚走没几步,就隐约听见远方传来惊悚的嘶吼声。 不是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也不是特定的男人或女人的声音,像是一群人混杂在一起的哀求。 沈祈年心下一惊,连忙循着声音找去。他没费什么精力,一眼就望见草原后面的寨子,泛着诡异的火光。 起火了? 他下意识往那边跑,可还没出完全出山林,就被迎面撞来的影子吓一跳。 “叔叔!叔叔!!”那人直接往他怀里躲,沈祈年低头才看清,这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死死抱着他大腿,浑身不停发抖,身上被鲜血浇灌,甚至那血都还没干透,掉落的血顺着他逃跑的轨迹连接成线。 沈祈年连忙蹲下来检查他伤口:“伤到哪諵諷里了?” “……救命……救命……小汪……叔叔……救救……小汪!!” 田田被吓得不轻,他抽噎着,根本没办法说成完整的句子。沈祈年大概看了一圈,还好这孩子身上没伤口,看来应该是那边寨子出事了。 “小朋友,小汪是谁?”沈祈年一边替他顺着后背,一边问。 “……是、是我的小狗……” 狗? 沈祈年眉头蹙得更紧,又抬头往寨子那边看了一眼。 火越来越大了,甚至隔着一整个草原都能看见橘黄的火焰跳动着,黑烟缓慢上升着,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烈,直至隐藏在一望无际的夜幕之中。 是火灾?要报警吗? 思索两秒,沈祈年拉着田田的手,把自己的大哥大塞到他手里:“小朋友,会打119吗?叔叔现在去那边看看情况,你在这里等我,然后报警让消防员叔叔过来好不好?” “不行……”田田摇了摇头,死死抓住沈祈年的手要往相反的地方跑,“血……我怕……” 他蹲下来耐心安抚:“乖,难道你不想救爸爸妈妈和你的小狗了吗?那边的火很大,叔叔必须去看一下,我——” “不行!走!!血!血!!”像是受到刺激般,田田抓着他衣摆不肯撒手,还一个劲往某个方向拽。 沈祈年实在没办法,想着只能先把他带出去,交给城镇的派出所再回来。 “我知道了。”他一把抱起小男孩,以最快的速度往外面跑,把那片火海抛在身后。 另一边,通红的火光映衬宋允和毫无血色的脸,脚下尸血成河,眼前是四处逃窜的将死之人,可这些人都逃不了几步,甚至还没踏上通往生的草原,就被一梭子弹贯穿。 消音并不能完全隐藏机枪的声音,它的扫射声和人们的嚎叫混合,在他们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这里是地狱里的末日。 宋允和一把抓住站在旁边观赏的人,恨不得把他丢进火坑里:“你这个疯子……” 大约半小时前,李呈华情绪稳定下来后,主动说出了十八年前在卧龙峡谷发生的事情,正当宋允和还想询问更多细节时,却只听外面传来阵阵哀嚎。 匆匆为李呈华指了指逃跑的方向,宋允和便直接往寨子那边走。可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眼前这副景象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宋允和崩溃质问,抓着他衣领的手都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王寒松垂着眸看他,眼里是不容反抗的独裁:“因为我要证明你是错的,小和。” “……什么?” “和我做生意的人,没有任何一个是合作关系,”王寒松嘴角笑容越来越大,“他们不配。沦落到现在的下场,是他们不识好歹越了界。” “先生。” 突然,有人抓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走过来,那人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意识,被扔在宋允和脚下的时候,还下意识求饶。 宋允和听出来了,这是阿辰族长的声音。 “小和,你要记住两点。”王寒松把玩着他手上的戒指,像长辈般谆谆教诲,“第一,有舅舅在你背后撑腰,没有人能给你下马威。威胁你吸/毒这种事,我不允许。” “第二,”他亲自接过手下的枪,将枪口抵在族长脑门,“你狂妄自大的揣测让他丢了命,某种程度来说,是你害死了他。” 砰——! “不要!!” 宋允和的惊呼比扳机扣下的片刻要晚那么0.01秒,这一瞬间,子弹飞出,直击族长脑门。 下一秒,族长的脑袋像烟花般炸开,鲜血毫无规则喷在宋允和脸上,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宋允和,没有我得罪不起的人。这次不跟你计较,以后注意你的言辞。”王寒松随意把枪往旁边人怀里一塞,接过手帕擦了擦手。 “王寒松,你他妈就是个变态的反社会。”宋允和咬牙切齿,眼里全是愤怒的猩红。 周围的屠/杀还在继续,这些人不会直接让他们死,而是恶趣味地先放水,让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有一线生机,最终再盯准他们的双腿,让他们失去行动力,然后趁着人还有意识的时候,直接推进火坑或者河流之中。 “我劝你现在不要想着继续和我作对。”王寒松看穿他想以死相搏的想法,悠悠往旁边山林看了一眼,“不然到时候可别说我对你残忍。” ……什么意思? 看着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宋允和瞬间冷静下来。 不对。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 他往四周快速望了一圈,马上找到了问题所在。 这么大型的虐/杀现场,张觉不在。 “——王寒松是一个以看别人痛苦为乐趣的人,当年明川死之前,他还特意站在草原上观望。” 李呈华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宋允和顿时鸡皮疙瘩起满全身。 原来下午王寒松的那一眼,是在看当年沈明川死亡的地点吗?! 可是他为什么要突然扯出十八年前的事?是在回味、怀念? 还是…… 因为他知道宋允和正看着自己,而故意回头看了那意味深长的一眼? 某种不详的预感迅速占领他大脑,来不及过多思考,宋允和拔腿就往那片山林跑。 自己消失了这么久,沈祈年不可能不想办法,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赶过来的。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会怎么找过来,但是宋允和知道他一定会过来。 不会吧……不会,不会的…… 脚下速度越来越快,空气全部倒灌进他口腔,填满他整个肺部。但他没有停下来,甚至连一丝放缓的速度都不敢有,一直到跑上山坡。 天黑无灯,脚下藤曼不知道绊倒他多少次,他摔倒,又爬起来,直到搜寻整片山林都没能找到沈祈年的影子。 没人。 是他想多了吗? 宋允和粗喘着气,肺被扯得生疼,他撑着膝盖跪下去,刘海被汗水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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