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出跃迁点的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四面八方地回笼,郁琼枝听觉敏锐,饱受其害,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内侧。 在他的脚下,荒星同他记忆中一样缓缓转动,随着飞船降落的速度,这座星球在他面前再次掀开了朦胧的幕布,携带着滚沙日复一日卷过砂砾地,荒草伏低瑟瑟。 这颗星球依旧满目疮痍,完全赤裸,一场被人为重现的噩梦,来自于狂妄自大的人类。 郁琼枝把对讲机别到自己胸口,曲起手指敲了敲外壳,“这里是M117号飞船,请问能听到吗?” 对讲机里传来杂乱的电流声,郁琼枝以为没有接通,朝着收音口吹了几口气。 “琼枝,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晏寒声无奈的声音从对讲机内传来,“把我大卸八块然后吞进肚子里吗?” 郁琼枝看着逐渐浮现的白色圆形穹顶,短促地笑了一声,“怎么会呢?我是兔子,只啃啃草。” 晏寒声那边沉默了几瞬,郁琼枝很有耐心地等待,拉出旁边的子弹箱,把一圈一圈的子弹带往自己身上戴。 “长官,长官。”郁琼枝再次敲了敲对讲机,“请你下达命令,我随时听候调度。” 对讲机里晏寒声的呼吸声很清楚,郁琼枝一开始以为是对讲机收音后,过了会才想到,可能对讲机被晏寒声放在了唇边。 郁琼枝很少去想晏寒声是怎么想的,晏寒声自己也很少表露出怯弱的一面,就像他说的,他握着旗帜的双手从不颤抖。 但他的呼吸声顺着电流传过来,失真地颤抖,气息无法平稳。 晏寒声曾经多次指挥过联邦帝国的战役,他的胆识,他的果决,他的雄识在郁琼枝面前变得单薄,因为他明白,命运从来没有眷恋过他。 无数的流血与牺牲铸就胜利,无数的痛苦与伤口铸就和平,无数的哀鸣和痛楚铸就英雄。 他人无法触及的所有所有的一切,无数的苦泪无数的挣扎,无数的遗憾无数的仇恨,无数的鲜花无数的赞誉,无数的荣光无数的勋章,无数的无数的一切。 可郁琼枝始终只有一个。 地平线外跃起一线白炽的光,天地间笼罩成苍茫,强烈的光线透过飞船的窗,郁琼枝眯了眯眼睛,光照在他脸上照出一片剔透的白。 “我要你回到我身边。”晏寒声的声音响起,随着电流的声音低而温柔地共振,“平安地回到我身边。” 郁琼枝抚摸着枪身,轻笑一声,没有什么忧虑的情绪,“乖乖等我,等会我帮你把那破大门炸开。” 他迅速地爬起来,掐断了通讯,弯腰扛起枪,在接受到临近飞船的降落指示后,单手拉开舱门,风猛烈地灌进舱内,扬起他的衣服下摆。 隔着两艘飞船的距离,郁琼枝打了个手势,得到肯定之后,他纵身一跃,从近两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借着树枝的力就势在地上滚了几圈,稳稳落地。 循着良好的记忆,时隔多年,郁琼枝对周边的地形依旧留有印象,他像一尾悄无声息的游鲨游曳其间,转眼便靠近了白色的建筑物。 那么大的动静,晏驰应该已经知道他们来了,但是他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甚至在这座庞大的研究所外,没有装配任何武装力量的痕迹。 白色的研究所好像一座大门封闭的安静死城。 郁琼枝单手托住小型枪械,紧随其后的几个人从他身侧掠过,训练有素地按照半包围的站位站好。 郁琼枝准备自己上前去探探情况,他抬手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雇佣兵做了个伏低的手势,在对面人弯腰的刹那间,一道凌冽的风呼啸着从雇佣兵的背后席卷而来。 下一秒,腥臭的风即刻卷到了面前,郁琼枝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千钧一发之际扣动扳机,火舌从枪口悍然涌出。 怪物发出了连续痛苦的嘶吼,庞大的身躯不断地往下掉腐烂的肉,多个眼球挤在它脸颊的上半部,惊疑不定地陆续闭合睁开,黑眼珠咕噜噜直转,只能勉强从它头顶上的耳朵看出类似犬类动物的形状。 周围枪声四起,怪物吃痛发狂,一掌横拍下来,郁琼枝身子一斜慢了几秒,被掌风直接整个人带出去,横着直接装在了树干上。 “咳!” “郁工!” 郁琼枝感觉一股腥甜往上涌,他没有管那是什么,直接生咽了下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一挡,猛力将枪身卡在了怪物扑咬过来的嘴巴里。 恶臭瞬间熏晕了郁琼枝的脑子,他忍着呕吐欲,抬腿一脚踹在怪物的下颚,枪口瞬间将怪物的脑袋洞穿。 怪物嘶鸣摇晃着脑袋,郁琼枝借着力反方向一撕,怪物半个脑袋直接被削了下来,黑血瞬间浇了郁琼枝半身,怪物腐烂的眼珠脱出眼眶,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上。 郁琼枝折身弯腰,连蹿出去几步,他眼前全是血,随手抹不干净,左眼视线一片红,他和几个惊讶的雇佣兵对视了一眼,就地点射掉几个游荡的怪物,一边往枪膛里塞子弹一边头也不回地叮嘱:“小心,这些怪物很难杀。” 不知道这群怪物从什么地方出现的,现在越靠近研究所大门怪物数量越多,几个瞬息,郁琼枝已经来到研究所大门附近,他把枪收到背后,在怪物的吼叫声中屏住呼吸。 郁琼枝打开了对讲机,“长官,长官,听得到吗?” 对面是轰鸣不停的子弹声,在子弹声停止的间隙里,听见晏寒声简单的“嗯”了一声。 郁琼枝从微型储物舱内摸出自己准备的小型射炮,利落快速地组装完,俯下身子扛起机组身,眯着眼睛对准了研究所大门的方向。 “看我给你放个烟花。” “轰隆”一声巨响,爆炸声惊天撼地,火光窜起半墙高,浓烟滚滚平地升腾,瞬间淹没了半座研究所。
第165章 十字架 惊天爆炸引起的连锁反应,研究所门口窜起冲天火焰,断断续续的小爆炸不断,一时之间察看不出里面内部的情况,只能听见怪物在烈焰中被炙烤发出的惨叫声。 射炮的后坐力差点把人的肩膀骨头冲裂开,郁琼枝扔下装备,摇摇晃晃站起来捂着胸口朝地上吐了口血,龇牙咧嘴地握了握虎口发麻的手指,决定以后这类事情还是交给皮糙肉厚的晏寒声做。 机甲冲暴声呼啸而来,气流卷起他的头发,在机甲的嗡鸣声之中,头顶上传来一声:“琼枝!” 郁琼枝低下头偷偷用黑色的皮质手套蹭掉了自己嘴角边的血迹,端起枪点射掉几个附近的怪物,草草将散落在地上的装备收拢回微型储物舱,往后退了几步,纵身一跃,一脚踏在粗壮的树干上,借力跳上了机甲伏低的手心。 机甲的舱门在上方缓缓打开,晏寒声半个身子探出舱门,一把有力地握住了郁琼枝向上伸的手。 郁琼枝感觉自己一轻,整个人被人单手拎了起来,下一秒,他的膝弯就被人稳稳抱住了,机甲舱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等一下,”郁琼枝用力挣扎着往后,企图躲开晏寒声的靠近,“我现在身上可臭,全是血。” 他现在身上的味道可算不上美妙,怪物的血液又腥又臭,他自己都要被熏吐了。 晏寒声固执得可怕,也不管他马甲上全是湿漉漉黏腻的血,脊背微微弯曲,以一种全包围的姿势用力将郁琼枝抱在怀里,手在他的后脑勺和脖子上摸了又摸。 郁琼枝的身体温热,柔软,晏寒声急促的呼吸声渐渐缓慢了下来,他再如何平静镇静,在重新拥抱到鲜活的郁琼枝之后,还是显得狼狈不堪。 郁琼枝拍了拍他的后背,晏寒声喘息着松了些力道,手从后面摸到了郁琼枝的脸颊上。 郁琼枝半张脸都是血,混着滚落在地上时沾上的泥沙,又黑又红,几乎要看不清他原本眉眼的样子。 晏寒声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想亲几口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你经常让我感到害怕。”晏寒声拇指在郁琼枝的脸上轻蹭,企图抹干净郁琼枝脸上污脏的血迹,“测试的时候也自己偷偷跑掉,把通讯器扔到鸟窝里,我那么让你无法信任吗?” 郁琼枝的眼睛免不了进了血液,半只眼睛血丝遍布通红,他止不住用力眨眼睛缓解眼睛的酸痛感,低头用自己衣袖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我没有时间哄你,不许撒娇。” 血迹在他脸上被拖出稀薄的一片,他的脸看上去更花了。 郁琼枝仰着那张又脏又花的脸趾高气昂地发布指令:“快去开机甲!” 玄黑色的机甲停滞在半空中片刻,迅急地抬起手臂,一掌掀飞一排嘶吼着前行的怪物,风驰电掣地响着弥散着滚滚浓烟的研究所基地而去。 巨蚺S11穿过高温的爆炸现场,研究所的大门被破坏得彻底,不断有钢铁从顶上砸落下来,在它身后,排列整齐的机甲纵队和飞船队呈包围形式,全方位地围绕住了研究所。 研究所基地内部非常壮观,装修延续了外部的象牙白色,肃穆安静地在冷质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连续轰开两道门卡,郁琼枝注意到侧身而过的圣母像。 到目前为止,整座研究所都没有出现一个人,仿佛里面的人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座庞大的研究所和昼夜不息的机器。 视线随着机甲的移动而移动,郁琼枝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研究所最中心的腹地深处,被做成了教堂的式样,雄伟壮丽的罗马柱笔直冲天,天光从穹顶处的透明玻璃罩处洒下,如一层淡白的薄纱笼罩住了正中间祭坛之上的高耸十字架。 这个十字架作为顶梁柱撑起了整座研究所,盘绕在十字架之上的是一具巨大的蚺蛇骸骨,森白的骨架内部钉着一具又一具焦黑色的尸体。 郁琼枝想到了晏驰书房里放在书架最顶上的骨雕教堂,用敌人的骸骨做成,尖锐的西欧式屋顶上缺少的十字架。 视线不断拉近,尸体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勉强能辨清那些破碎不堪拼凑不完整的尸体是外面那些怪物的尸体。 或者是,失败的实验品的尸体。 晏寒声看着那些腐烂的红黑色血肉,下意识伸手遮住了郁琼枝的眼睛,但郁琼枝还是看清了,甚至还看见白色的蛆虫密密麻麻地在皮肉之下爬动,导致部分血肉好像还有生机似的蠕动。 “呕!” 郁琼枝很诚实地干呕了一声,捂住了嘴巴。 晏寒声操纵机甲远离了十字架,递给他一瓶水,顺着他的脊背拍了拍。 郁琼枝喝了几口水,看见瓶口沾染的稀薄血液后,他产生了更不好的想象,忍不住把水倒在手心里,用水把自己脸洗干净了。 他单手洗得有点费力,晏寒声拿过他手里的水,帮他把脸洗干净了,连边边角角都照顾到。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郁琼枝的脸上淌着透明的水珠,脸上泛着生冷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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