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明白其他人在这样的时刻会想什么,他只会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口的布料上,那下面有郁琼枝为他求来的平安符。 晏寒声不太愿意深究,郁琼枝送出这枚小小的黄纸符的时候,心里希望平安归来的人究竟是他,还是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人。 他缓缓地落到实处,铺天盖地的水流向四周四散开去,瞬间蒸发得一干二净。 他没怎么好奇过自己内心潜层的世界会是以什么状态出现,大概率是很贫瘠空白的地方,事实和他所想的有偏差,却没叫他过度惊讶。 晏寒声环顾着这间狭小的低矮的房子,他身量高,房子的屋顶对他来说过低,让他有一种轻微的压抑感。 房子窗户也开得很低,即使没有拉窗帘,光也很难照进来,外面可能是晴天,但屋内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雨霉气。 原本就不大的空间里面满满当当挤满了各种零碎的东西,在窗边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类书籍,所剩不多空余的地方摊开一本书。 晏寒声想了会,走过去看了一眼,是一本绿色的习题册,页码停留在93页。 他往前翻,习题册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答案,往后翻,纸张却是空白的。 晏寒声愣怔了一下,他转过身,在房间的另一角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那人坐在床侧,脊背微微弯着,两只手放在身侧两边,他给人的感觉不算强势,反而是温和的,坐的姿势更像是单纯不声不响地等待人。 看见晏寒声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些许迷茫的表情,他可能很快意识到在这个位置上是没有镜子的,所以他恢复了神色。 郁佘比晏寒声想的平静,甚至没有多少讶异的神情,因为姿势的原因,他微微仰起头沉默地和晏寒声对视。 “你为什么把戒指扔了?”郁佘问他,却没有多愤怒,“他找不到,会很伤心。” 郁佘对晏寒声不了解,哪怕他们同在一个身躯里,但晏寒声对他来说却是很陌生的,他时常看不懂对方的行为。 “而且你没有给他一枚戒指过。” 虽然是同一张脸,但郁佘的眼眸看上去比他清澈透亮,他情绪始终很稳定,略带质问的语气不会让人感到过于冒犯。 晏寒声紧抿嘴唇,他没有回答,低下头长久地凝视着郁佘的脸,不切时宜地想,这就是郁琼枝爱的人吗?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手脚开始发冷,这股寒冷很快地蔓延了全身。 郁佘的脸在他的面前扭曲起来,融化成一堆无意义的色块,颜色丑陋平庸,淅沥地淌了一地,带着黏腻的类似血液的质感,缓缓在他的脚下流动。 下一秒,他被一股大力掀翻出去,脊背重重地砸在台几上,台几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整个往后倒去,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然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晏寒声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的脚下依旧流淌着不明的液体,郁佘隔着他一段距离,弓着身体半蹲蜷缩在地上。 郁佘拿手捂着脸,细细的血流从他的指缝里沿着纹路缓慢滑落,他看上去很痛苦,但是没有呻吟也没有呼喊。 他放下手抬起脸,左边的眼球位置糊了一大片血迹。 亲眼看见自己的脸受伤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晏寒声能听到程心对他高分贝的制止声,他很轻地笑出声,视线直直地看向郁佘。 “我会给他一枚新戒指。”晏寒声轻声说,声音里怀着无限的希翼,可能是太过于激动,他感到些许窒息感,所以尾音轻微地发着颤。 他用手撑住自己的身体,玻璃的碎渣因为作用力深深地扎进他的手心里,肩背上的肌肉在遮蔽的衣服下一寸寸起伏。 晏寒声缓慢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手指上残留的血液在脸上画出几道凌乱的痕迹,他伸出舌头在嘴侧舔了舔,瞳孔癫狂地在眼眶内震颤。 他左边的视线一片模糊的血红,但他不在乎。 光在晏寒声身后拉出长长的一道阴影,一路蔓延到郁佘的身下,高举到头顶的刀刃发着寒光再一次落下。 郁佘咬牙往旁边侧身,刀尖划破了他的肩膀,下一秒,晏寒声的肩膀上同样出现了一道伤痕。 郁佘顺势矮下身,架起手臂顶住晏寒声的腰腹,另一只手随便在地上摸了一块玻璃,用力往前一捅。 尖锐的疼痛瞬间在他的腰腹间炸裂开来,薄薄的衣服眨眼就被温热的血液浸透了,郁佘摇摇晃晃地还没站起身,脊背上就一重,整个人往地上砸去。 两个人像两头困在笼里的凶兽沉默地缠斗着,双方都没有手软,招招都冲着拿对方的命去。 但是很快,双方的体力拉开了差距。 郁佘被晏寒声的手臂死死地压住脖颈,呼吸不畅让他的脸颊呈现充血的颜色。 他躺在地上,脸上糊满了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晏寒声的,连黑色的发尖都因为粘稠的血液沾在了一起。 郁佘呼吸声急促,他的挣扎缓慢地变得无力,最后手指攀在晏寒声的手臂上,以一种濒死的状态剧烈起伏胸膛。 晏寒声计算着时间,他本以为缺氧的环境下,郁佘很快就会死亡,但郁佘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 他仰面躺在地上,面色呈现失血过多的苍白色,鲜红的血迹在他脸上显得尤为稠浓。 他很小地笑了一声,笑声从被压紧的喉管里挤出,“你杀不死我。” “我能杀死你。”晏寒声盯着他的眼睛,他想把郁佘另一只眼睛也捅烂,他讨厌他的眼睛,他想郁琼枝必定很喜欢这双眼睛,所以才会一直仰头看。 郁佘握住他的刀,刀刃割开了他的手心,血液一滴一滴从刀尖低落。 晏寒声握着刀柄的手同样裂开了口子,他的血液往下流和郁佘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然后被郁佘引着停顿在眼球上。 “你无法杀死我。”郁佘重复说了一遍,刀尖离他的眼球更近了些,“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能眼睁睁看着琼枝和我相爱。” “而你,什么都不算。” 晏寒声不受自己控制地怒吼,他不太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程心的喊叫声也变得越发大,混杂着机器的“滴滴”声,这些声音在他脑内嘈杂着,他迫切地需要安静。 “噗嗤”一声,刀尖没入了眼球。 鲜红色尖锐地在眼前炸开,下一秒黑暗席卷尽了整个空间,晏寒声感觉身下一空,他看不见,所以只能用手摸。 郁佘消失了,地上的玻璃也消失了,整个空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跪在地上,感到了些许的迷茫,什么东西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涌出,他用手摸了一下,没有感觉出是什么。 他的眼球明明已经消失了,空空的眼眶下面却不断地流下液体,这些不可能是泪水,所以他分辨不出是什么。 晏寒声精疲力尽,他一顿一顿地想,想到书房窗外有限视线里一片花海。 夕阳的余晖脉脉,暖黄色的玫瑰在微风里开放。 郁琼枝走进花丛中,他再等一小半小时,郁琼枝就会抱着花敲开他的书房门。 他可以隔着花束和郁琼枝接吻,郁琼枝会同意的,他历来对他没什么脾气,什么要求都会答应。 他突然很想回到那一天,回到一个半小时前,停留在他站在窗边往下看花丛中郁琼枝的那刻。 晏寒声的眼前骤然乍起大片的白,他缓了一会,看清自己站在一颗高大的樟树下,路灯把樟树翠绿的叶子晕得很朦胧。 他很狼狈,衣服因为拉扯耸拉在身上,半个身子都是血迹,他定定站着,看着樟树影子下郁琼枝的脸庞。 他想叫郁琼枝,但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郁琼枝站在一个少年面前,他垂着眼睛,皎白的脸颊好像天上的月亮。 晏寒声走上前,他想牵住郁琼枝的手腕,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横穿郁琼枝的身体而过。 气味变得清晰,夏夜略带腥味的热,樟树饱胀着草木的青涩味,路灯下淡淡的酒精味。 郁琼枝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小心地抬起眼睛,他好懵懂,所以当对面的少年向他俯下脑袋,晏寒声发疯一般大叫的时候,他还单纯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们嘴唇贴了一会,然后分开。 晏寒声喉间干涩,他呆呆地看了一会,终于意识到这是郁佘的记忆。 一段完全不属于他的,生涩的正常的美好的回忆。
第125章 日长 “你这样的行为很危险。” 程心半依靠在桌子边沿,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尽量用一种和缓平常的语气和晏寒声交流,“虽然另一个人格和你性格完全不同,但你不必把他当做另一个人,按照生理意义说,你们是同一个人。” 徐徐的凉风不断从恒温系统中吹出,让治疗室处于一个让人体感到舒适的温度。 治疗室内随处可见养殖的绿植盆栽,经过精心的养护,绿叶长得郁郁葱葱。 程心和晏寒声接触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她的印象里,晏寒声是一个严苛到各方各面都难以找到疏漏的人。 他穿正装的时候,会细心保证到领带上每一条褶皱都保持最好的线条状态。 但现在她面前的晏寒声形容狼狈,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因为烦躁,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经算不上体面,连头发都被自己抓得凌乱。 向光一面的左脸颊上,伤口已经结出浅色的疤。 程心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晏寒声的回话,她对自己的劝说没有任何打动对方的希望,机械性地给予他建议,“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建议,和你的另一个人格进行温和的谈判。” 她特地在“温和”两字上咬重了几声,拍了两下病历本,提醒他:“话往不好听说,你也不想因为这个,过早变成一个疯子吧?” 晏寒声一开始没有任何反应,在程心再一次叫了他名字之后,他才动了动嘴唇。 他声音很轻,程心没有听清,在他第三遍重复的时候,她才听清了。 “我一定要消除他。”晏寒声微微垂着头,额前的头发半遮盖住了他的眼睛,手指不断摩挲自己虎口的轮廓。 程心站直了,自觉往后退开几步,安静了半晌,还是问:“你的伴侣同意吗?” 程心并没有剩余过多的好奇心,她单纯出于顾虑询问了一下,她并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郁琼枝,更多的是在晏寒声的口中了解这个人。 大概是因为程心无比清楚像晏寒声这类病人的棘手之处,她莫名对郁琼枝感到敬佩,能做到忍受晏寒声的脾气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晏寒声缓缓抬起眼睛,他的眼瞳里看不出多少情绪,和平时如出一辙的冷淡漠然,“他不需要同意,他只需要时间去接受。” 程心凝视着晏寒声的脸庞,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眉头,“在你成为疯子之前,最好不要做违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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