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秋。 城东区的梧桐树已经变成了金黄,苏沂修来到了松莲寺,这次屁股后边仍旧跟着方洛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小孩子找得快,方洛洛本来不愿意再跟着,她已经知道苏沂修是个顶无聊的人,但恰逢十一假期,不出来玩就只能写作业,她还是跟来了。 阶梯两侧落满了金黄的梧桐叶,方洛洛跟在苏沂修身后,边走边捡,不一会就塞了满满一兜。 “别捡了,先给我找到了,回头我帮你一起。” 他十分厚道地将方洛洛一个人扔在了祈愿栏旁边,自己则跑到庙里,专程去跨了个门槛,还在门前请了个平安牌来。 “找到没呢?” “找到那个叫陈风的姐姐了,没找到你的。” “在哪?” 方洛洛的左手正握着那牌子的流苏,生怕一放开就找不到。 “陈风不是姐姐。” 苏沂修将那牌子拍了照片,随后往旁边扒拉了几下,确实没找到,奇了怪了,明明挂的时候是挨在一起的。 “陈风不是你媳妇吗?为什么不是姐姐?” “谁和你讲的?” “张叔叔说的。” “少跟他玩。” “那你说陈风是谁,我就把你的牌子还给你。” 苏沂修心道,那是你未曾谋面的舅妈。 “嗯......”他不知道这种事情如何糊弄小孩才算合适,思索一番只挑了一个很没有说服力的说辞,“他是......我的好朋友。” “他喜欢你吧?” “什么?” “张叔叔都说了,你桌子上的那个画就是他送的。” “好吧......”苏沂修脑子里将写着张百桥的小人砍了八百刀,并决定等他小孩长大了,将张百桥的黑历史和丑照全都泄露出去。 “好吧,他是你舅妈。” “我就知道!” 方洛洛将那块兜里的牌子掏了出来,递给了苏沂修,兴奋地问: “你们结婚的时候要叫我去当花童!” “行,给你包十块钱红包。” 太抠门,方洛洛气得像只河豚,末了,苏沂修拿来个塑料袋,将银杏叶装了满满一兜子好一番赔礼道歉,还不忘将银杏叶给陈风拍个照片。 【修】:叶子都黄了。 【陈风】:想说什么? 【修】:没什么。 【陈风】:那我要去睡觉了。 【修】:好吧,有点想你的画了。 “舅舅......”方洛洛拽着苏沂修的衣服袖子,“我刚才叫你都不理我,出租车都过去了......” “还会有的。” “还要等好久!” “不差这点时间。” 十月,深秋。 苏沂修早上接到了一份快递,他记得自己没有买过什么东西,问了一通可疑人物后只剩下陈风,他将快递取了来,果然,国际快递。 方方正正,摸着像是一本书。 他小心翼翼将包装剪开,精致的蓝色皮革,两指厚,三个巴掌大的册子。 “啪”地一声轻响,他解开了卡扣,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他的速写。 2018年4月2日 尧青松莲寺 他蹲在祈愿栏前,流苏随风轻荡。 2018年4月19日 吉岩亭 他站在青吉山观景道的最后一级台阶,在山雾中抬眼朝着面前望去。 下方一行水笔写着小字: [你说我们多去几次青吉山,会不会碰见传说中那个假死的神医?] 2018年4月19日 青吉山索道 他搂住了陈风的肩膀,说:“想拍就告诉我。” [我喜欢你揽着我的肩,下次要搂得结实点。] 他一页一页得向后翻,脑子里那个放电影的老头又出来工作了,这次的主角变成了陈风,电影漫长而平静,手柄转动,胶卷一格一格被放映,这一次,不再是悲剧。 2018年5月23日 太山庙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清晰的骨节上,戴着一枚细细的素戒。 [你说这戒指那么细,能不能刻得下我的名字?] 2018年5月23日 苏沂修家 他闭着眼睛睡得熟,陈风捏着他的脸,画上他有些搞怪。 [你家好大,只住你一个人有点可惜。] ...... 一幕幕从眼前划过,翻到第三十多张时,苏沂修皱起了眉。 这几张画得不好,线条的深浅不均匀,也没那么流畅,好些地方都有来回涂改的痕迹,纸张都擦起了毛。 与前面的稍做对比,画画的人肉眼可见的水平下降。 这些画的日期从初夏开始。 画页的边缘沾着一点细细的红丝,他倏地想起陈风那张总是病白的脸,想起他在火车上瞧见血时陈风慌张的神情,钝痛袭来,细细密密从心脏蔓延至全身。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连笔都握不稳了。 陈风什么都不告诉他,自顾自地占据他的身心,在他将自己交付后又突然离开,不妥,实在是不妥。 苏沂修腹诽着,指尖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全家福,那副被陈风改了几十遍的全家福,在前几天和苏沂修视频一个小时后终于被补全。画上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指尖轻动,画页随着惯性翻过,画的背面,是一行红色的字。 [你说我的初恋能修成正果吗?能的话请扣一,不能的话请扣能。] 捧着画册的人看着这句话笑了,隔着大洋另一端蹲守信息的人也笑了,陈风看着微信上孤零零且略显高冷的“一”笑得肉疼,他刚从手术室出来一天,全麻劲刚过去没多久,本打算好好再睡一觉,看见手机上显示快递已签收,便睡不着了。 陈青提着外卖盒子走了进来,陈风连忙将笑容收起。 “看我买来什么?豆箕子~,可惜你现在不能喝,只好我替你解决了。” “你去阳台吃,别让我闻见。” 十一月 晚秋。 德安森时代广场的街角,一个扎着脏辫的亚洲女孩穿着牛仔褂坐在长凳上,唱着当下炙手可热的歌曲,副歌部分被稍作改编,加入了些极具个性的民谣元素。 周围的人纷纷驻足,聆听着独属于华国人的旋律,不少人还在拿着相机拍摄。 演唱从正午到傍晚,天边泛起橘黄,火烧云漫上大教堂的穹顶,天桥上方的日落很是壮观,刚刚收摊的陈青背着吉他,和陈风并肩坐在天桥旁的长椅上。 “老妹,咱还剩多少钱?” “不知道,估计要光着屁股回去了。” “哎,你嫁妆没了。” “你的嫁妆也没了。” “没了再挣吧,我现在学会3D建模了我跟你讲。” “就凭你那个长得像老鼠的兔子啊......” 十二月,初冬。 苏沂修衣柜里的假发已经挂了两顶,假发的下方是陈风穿过的那套睡衣。 那套沙发终究是被他买了来,送家具的人刚走,他验完货以后十分满意,于是给陈风拍了张照片。 【修】:这个沙发是不是很不错。 【陈风】:嗯,挺好。 【修】:干什么都合适。 【陈风】:也包括我吗? 【修】:聪明。 “兄弟!你猜怎么着!” 张百桥不知道碰见了什么喜事,见店里没人,竟直接找到了苏沂修家,门开着,他一把闯了进去。 “双胞胎!卧槽兄弟你知道吗!双胞胎!” “恭喜。” “医生说有两个头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我媳妇怀了个哪吒......啥也不说了,喝酒去......” 一月下旬,深冬。 尧青昨夜里飘起了大雪,道路上的积雪一尺厚,从清早起来,铲雪的声音便不绝于耳,临近新年,苏双州决定就从今天开始休年假,店铺关了门,东台步行街仍旧热闹非凡。 【陈风】:太山上估计挺冷的,开春了再去吧。 【修】:没事,我到时候穿上大袄。 积雪被堆在了道路两边,出门买点菜的功夫,就又下了起来,回到家里时冻得手脚冰凉。 冬宜密雪碎玉声,只可惜这碎玉声没多久,便被刺啦刺啦的炒菜声所取代,苏沂修的厨艺如今已经炉火纯青,苏双州尝过几次,决定今年的年夜饭就包给他了。 记录注意事项的本子已经用掉一半,医学知识博大精深,他学养胃之余还学了些养老,过几天便是年下,苏沂修打算着回家在二老身边陪几天。 二月 除夕夜。 街边的标语换了新,店铺的卷帘门上贴了对联,放寒假的孩童在街上追逐吵闹,方洛洛胆子小,只敢放些摔炮,被苏沂修好生嘲笑了一番,回屋找姥姥姥爷告状。 姐夫和苏双州在厨房里帮忙,好不容易聚在娘家过一次年,屋子里好生热闹,苏父将苏沂修叫至跟前,说: “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让我抱上孙啊。” “外孙也是孙。” “臭小子。” 他拍了拍苏沂修的脑袋,躺在了沙发靠背上,长叹一口气说: “臭毛病,喜欢啥不行,非得喜欢男人。” 说罢又坐起来,瞪着他说: “明年带回来给我看看,再带不回来让你妈给你安排相亲!” 苏沂修笑着应下,年夜饭一道一道端了上来,窗外的烟花绚烂,炸开的花火如同未见花店前常驻的满天星,苏沂修收拾完了碗筷,到阳台上拍了好些照片。 【修】:新年快乐。 【陈风】:我还没有放过烟花。 【修】:下次一起。 下次,又是下次,好多个下次。 他背靠着阳台的护栏,看着屋内的欢馨,暖黄色的灯光映在脸上,思念如同除夕零点钟的鞭炮声,不知道在哪里响起,但听见时,已经震耳欲聋。 2019年2月9号 太山虽也是个五星级的景点,但冬季游客实在算不上很多,上次来时坐的索道,这次苏沂修选择自己爬上去,要说为什么,大抵是自己爬上去,心更诚些,求来的平安会更灵验些罢。 走至九百米时实在太冷,手脚都冻得没了知觉,全凭着感觉往上爬,在休息点租了个军大袄裹上才感觉活了过来,端着热水手都有些发抖,一碗热水下肚,又继续向上爬。 楼梯变窄,两侧的石壁上挂着铁链,供攀爬的人借力,可那铁链冰凉,苏沂修的手冰得使不上劲,他后悔了,该听陈风的,开春再来。 等到踏上观景台的那一刻已经被风吹得魂不附体,他把头缩进衣服里,缓了好一会,鼻头脸颊都冻得通红。 [上了大平台,一点钟方向直着往前走,从左往右第二个石柱子右边儿,自上而下第三排。] 他循着记忆走至护栏边,这次很快便将那牌子寻到,发去照片准备下山时,陈风却打来了电话。 “找到了?这次怎么那么快?” “或许是运气好。” “......听说太山庙的平安牌特别灵,你给我挂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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