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良好久不见他,问着他学校的事。 小苦一一答着,说起有趣的事情还会激动比划着,眉飞色舞,比之前活泼多了。 谢燕珏靠在墙壁上,指间夹着一根烟,耳朵仔细辨认着他的声音,听见他的笑声心会莫名疼一下。 望着蒙蒙的阴雨,他仰头呼出一口烟。 拐角处的人脚步一停,谢燕珏偏过头和他对视。 刘志顺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 谢燕珏朝里面示意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刘志顺又看了看他,朝办公室里走去。 不一会儿他和小苦并肩出来,他瞥了一眼旁边,人已经不在了。 “顺子哥,你看什么呢,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小苦也看过去一眼,刘志顺说没什么,继续下楼梯。 小苦连忙赶上去,刘志顺已经张开了,比他高出一个头,眉眼天生带着冷感,皱着眉的时候尤其吓人。 他只敢勾着他的一个小拇指,小声问:“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错犯错了,他都不叫顺子哥,叫哥。 叫哥管用。 说的是他瞒着他和教育局签合同的事,当时顺子在县城打工,春节回来听别人说才知道,当即冷了脸,一直到复工离家也没和他说一句话。 “留在这儿也挺好的,也不一定都要去大城市发展,对吧?”说到后面语气越来越弱,小心翼翼偷瞄他的反应。 从过年到现在,差不多半年了,顺子再生气也生不起来了,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你以后会后悔当初做了这个决定?” “我不会的,我不会的。”小苦急忙道,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脸红扑扑的,“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顺子抿着唇没说话,奶奶现在身体不行,他离不开金乌村。 小苦见他没生气,胆子大起来,“哥,你想我了吗?” “没。” “可我好想你,你一生气就故意躲着我,本来我放假就少……” 顺子看了他一眼,看他微微嘟着唇抱怨着,将脸扭到一边,“想了。” “真的哇,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想我……”小苦一下高兴起来,蹦蹦跳跳着,眼见就要蹦跶到雨中了,顺子将他扯过来,打开伞。 小苦哎呀一声想起来,“俞老师还在上面!” “哥你等等,俞老师眼睛失明了,我们送他回去。”他一边往楼上跑一边说,顺子喊了他几声,也追着他去。 “俞老师,我送你……”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小苦不敢置信地望着办公室门口的男人,“谢燕珏?” 顺子过来拉着他手,“走吧,俞老师不需要我们送。” 办公室收拾东西的俞良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朝门口看过去,黑蒙蒙的。 他继续将本子叠好,摇了摇头,想什么呢。 将办公桌收拾好,他拿起靠墙的棍子,那是他的盲杖,其实就是一根木棍,村长用镰刀将木头的皮和分叉剃掉,轻巧光滑,用起来顺手,他一用就是三年。 这三年他已经习惯了盲人的生活,即使突然失明也不会惊慌,用木棍左右敲击试探着旁边的障碍物,顺利走出办公室。 他弯腰在靠墙的位置摸了摸,他的伞早上用了没干就搁在这里了,现在却摸不到了。 谢燕珏站在他后面三米的地方,看着他摸了半天空气,低头看了眼自己旁边的一把蓝伞。下雨的时候风吹过来的。 他拿起伞放在俞良身后,只要他转身就能碰到的地方。 他动作很轻,可伞柄碰到水泥地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俞良以为是被哪位忘记带伞的同学借去了,本来不抱希望了,听见那声响转身,脚就踢到了伞柄。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喜,问:“你带伞了吗,要不要和老师一起打?” 对方没说话。 俞良等了很久,旁边静悄悄没声音,可又没有离开的脚步声,真奇怪。 他将伞夹在腋下,拿着木棍继续敲路,扶着楼梯慢慢下楼。 下到一楼,他撑开伞进入雨中,今天风很大,他得用力才能不让风把伞吹跑了。 刚刚的也是风吧。 俞良不知道谢燕珏站在二楼平台看着他一步步下楼梯,看他用脚尖试探完才敢踩上去,样子笨拙又小心,也不知道他就跟在自己身后,没打伞,嘴里咬着一根烟,没点。 从学校到家的路,俞良已经烂熟于心,甚至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小地图,用木棍敲敲旁边的树就知道要拐弯了。 但既然有小地图,他还是在拐弯的时候一脚踩进水坑里。 小地图上没有这个。 在俞良摔倒的瞬间,谢燕珏的虎牙狠狠咬了下烟蒂,已经伸出去的手收住,悬在半空中,一直到俞良摇摇晃晃将脚从水坑中踏出来才慢慢放下。 雨下的很大,农田里劳作的人都已经躲进家里,连电线上的麻雀也飞到屋檐下躲雨。 大雨朦胧中,依稀可以看见路上有两个人影,前面的人一手撑伞,一手用木棍敲路,后面的人淋着雨,就这么跟了一路。 谢燕珏很久不抽烟了,这包烟还是在等火车的时候买的。 烟已经湿透了,跟他一样。 刚刚咬破了爆珠,嘴里充斥着酸酸的味,一直没散。 后面的路俞良走得稳当,没出什么意外,顺顺利利到家。 他扶着椅子坐着休息了一下,手里握着木棍,眼睛望着屋外。 看不见,但听得见雨声,砸在屋檐上、水泥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喜欢听雨声,会让人变得安静。 俞良坐着听了多久的雨声,谢燕珏就站在雨里看了他多久。 休息够了,俞良起身,拿着木棍探路往后门去,将门锁上之后去房里准备换身衣服,虽然打了伞,但肩膀和后背还是淋湿了一片。 换衣服的时候,突然听见砰的一声,他猜是后门没锁紧又被风吹开了。 等换好衣服出去锁门,门确实好好关着的。 他皱着眉,真是奇怪。 但也没多想,可能是其他东西被风吹倒了吧。 谢燕珏站在墙边,离俞良三尺不到的地方,他静静看着俞良。 还是瘦,但和离开时候相比要好些,皮肤很白,眼睛很大。 他突然想第一次见到俞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瘦,也白,眼睛也很大。 中间四年好像没有改变什么。 谢燕珏不能多待,护送他回家后就找到何书记,跟大部队一起回县城了。 到了酒店,他先去冲了个澡,换身衣服出来就拿起桌上的烟,刚按打火机,旁边床的男生就转过头来,“老大,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他们队都知道谢燕珏不抽烟。部队里禁烟,但大家都偷偷藏几包,没办法,压力太大,每天累死累活躺床上抽一根才感觉重新活过来了,刚开始他们和谢燕珏是平级,给他递过烟。 他只说戒了。 后来拒绝多了,大家都知道二班那个狠人不抽烟,也就不递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抽了。”谢燕珏吸了一口,将打火机放在桌上。 “诶你之前肯定说过,不信你问赵队。” 说话的男生叫小风,队里最小的,天天乐乐呵呵。他说的赵队,是副队长,叫赵博。 “我说的是戒了。” 小风眼睛转了一圈,“那你为什么又开始抽了?” 谢燕珏呼出一口烟,像叹息,眼睛看向窗外,窗外还在下雨。 小风也看过去,天已经黑了,除了看见几座山什么都没有。 知道谢燕珏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他无聊地躺回床上。 门外却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他又连忙去开门,来人是赵博,他语速飞快,“有地方突发山洪,书记让我们配合当地民兵展开救援。” 谢燕珏立马将烟掐灭,一边穿外套一边往外走,眉头深皱,但语气冷静:“具体什么情况?” 赵博和他并肩走,汇报情况,“死伤情况还不清楚,落石挡住了进山的路,现在还在紧急搬石头中……” 谢燕珏点点头,大步流星已经下到一楼,大厅里聚集了很多人,何书记站在正中央命令道:“要把人民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不惜一切也要把人救出来!” 青阳县的一众领导连连称是。 赵博还在继续说:“……金乌村又地处低洼,第一个淹的就是……” 谢燕珏脚步猛然一停,“你说哪里!” 赵博从未见过谢燕珏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犹豫着说:“金乌村,就是我们今天去的地方。”
第66章 066 乌云密布,暴风骤雨响彻天地,一辆黑色越野疾驰在划破风雨行驶在陡峭的盘山公路上。 后座的小风死死抓着的安全带,他恐高,无意瞥到近在咫尺的悬崖峭壁腿就开始打颤,“老,老大,你慢点……” 副驾驶坐着赵博,没人知道谢燕珏为什么突然失控。 轮胎碾过一块碎石,车身一抖,谢燕珏小臂青筋暴起,用力稳住方向盘。 小风要把吓哭了,“老大……” “小风,闭嘴。”说话的是赵博。 小风把委屈都压进肚子里,默默抓紧安全带。 赵博看了眼谢燕珏,他是和谢燕珏同一期进部队的,一起共事三年,谢燕珏脸色一变,他心里就冒出两个字,糟了。 越野车如一支利箭冲破风雨朝金乌村驶去,他将视线移向车窗外。 有些事小风不知道,比如谢燕珏其实抽烟的,也没有他们口中传的那么神勇,会在深夜躲在楼梯间偷偷哭。 当时女朋友和他提分手,他夜里睡不着,想去走廊吹吹风,无意听见打火机的咔嚓声,忍不住偷偷去看,结果就看见谢燕珏靠在墙壁上,嘴里吊着一根烟。 他觉得新奇,忍不住多看了会儿,想确认是不是到底是不是谢燕珏,然后就看见他突然捂住眼睛哭起来,应该是压着牙克制着的,几乎没声音。 烟掉在地上,在黑夜中努力地闪了几下星火,彻底熄灭了。 第一年春节,基地为没回家的战士举办了篝火晚会,赵博在人群中看见了谢燕珏。 那时他还不知道谢燕珏的身份,但通过上级对他知寒问暖的态度隐约猜到他来头不小。 他更好奇了。他们队有一个大张旗鼓的公子哥,赌博不改被爸妈丢进来磨练的,平时训练磨洋工,春节一放假立马坐飞机回去了。 谢燕珏看着背景比他大,训练却是最拼命的那个,更稀奇的是春节居然愿意留在这陪他们吃馒头腊肉,原因肯定不是缺钱嫌路远,那究竟是什么呢? 后来他知道了,是谢燕珏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那晚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回了寝室开始胡天海聊,问起谈没谈过,平时一贯沉默的谢燕珏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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