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有些胸有成竹的,语气也带着笑意,仿佛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陈三愿没有思考,只是嗯了一声,就没了后续。 但他想起一张被雨水浸湿的脸,以及那张脸上镶嵌的一双眼睛,蔚蓝清丽。 他想,他是不讨厌他的。 宋束夜晚做了一个梦。 梦境与寻常时候不太一样。 因他惯常是不做梦的,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都抵不过他良好的睡眠习惯。 往往是一沾上枕头就睡得格外香甜。 然而今晚出了些变故,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什么也没有,说不上是噩梦,还是美梦。 只是一个画面。 画面极模糊,叫人不怎么能看清。 那似乎是春季某个艳阳高照的天气,一棵树下铺了一张碎花毯子,毯子上放了不少春游时的食物,也有不少水果,五颜六色铺满了毯子。 除了食物,那上面还坐了一个人。 背着他坐着的,看不清脸,也无法辨析他的情感。 只是静静坐在那,仿若木头人,一动不动。 他好奇得凑过去,在梦中格外大胆。 他问:“你是谁啊,为什么坐在这?” 梦中人转过头,露出一双眼睛。 浅棕色,湿漉漉。 两只浅浅的玻璃球在阳光的照耀下散着光,恰如一缕春风。 如此贴合地熨帖着宋束的心。 竟是一场美梦。
第25章 狼藉。 宋束一梦惊醒,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了会呆,片刻后才咬着舌头,感到一丝疼痛,轻微的痛感令他回过神。 原来是梦。 过后又摸着枕头边的手机,屏幕显出光亮,他盯着上面的时间—— 三点。 凌晨三点。 夜深人静,窗外又有恼人的蝉鸣,夏日实在太过喧嚣,层出不穷的噪音,吵得人心烦意乱。 宋束再闭不上眼。 睡不着,就坐在床沿边,盯着窗外的树发呆。 树没什么好看的,绿油油的,前日又下了几场雨,雨水浸透整个世界。 显出一点朦胧的色彩,雨水加的滤镜,现在宋束看什么都是模糊的,有些边缘化的,与现实相差甚远。 深夜确实适宜胡思乱想,譬如此时,这外来户脑海中想的不是现实的烦恼。这烦恼带了点魔幻色彩,显得格外荒唐。 又强制性逼迫自己看向窗外,看向外面的世界,眼睛一闭,又显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他挠了把自己的后脑勺,又不可置信喃喃自语:“不会吧……” 实在令人不堪其扰。 第二天,他顶着两只黑眼圈,绕着别墅转了几圈,走到花园门口,看见里面那张躺椅,又看见玫瑰开得正艳,脑海中想起陈自祈是最喜欢这类花的,还没等他思索一会,转头又花了眼。 花朵上的露珠多像眼泪啊。 于是转身落荒而逃。 那双眼睛如同魔咒,叫他不堪受扰。 中午吃饭,女佣端上饭菜,又去厨房准备午餐盛进盘子里,打算送上去,给那不常出门的孩子享用。 因由陈自祈出门前特意关照过,女佣不敢假手他人,对于陈三愿,这个麻雀变成的凤凰,她的态度早已由原先的瞧不起变成了不敢看。 陈自祈不喜欢别人看他。 女佣是第二个能接触他的人。 她也曾有些徘徊和不安,害怕被解雇,然而陈自祈告诉她,可以安心呆在这。 她不敢询问理由,也不敢思考。 只是愈发兢兢业业。 她依照往常的时间准备好餐具,又掐着点准备上楼,身后一道清冽的少年音叫住了她。 “娜娜,”叫住她的那人优雅地放下手中餐具,又用餐巾擦了擦嘴,接着露出一个无辜的,带着点俏皮的笑,“能劳烦你替我拿一些沙拉吗?” 女佣愣了一瞬,下意识道:“宋少爷,今天并没有准备沙拉。” 宋束歪了歪头,又露出带着撒娇的笑,虎牙也亮出来,“我有点想吃诶,娜娜,拜托你啦。” 女佣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宋束推着进到厨房。 关上厨房门前,这笑容灿烂的少年道:“白阿姨和我提起过你,娜娜,你确实是个出色的女佣,往后我找女佣都要找你这样的。” 及至过了会,厨房里响起刀声,宋束唇角的笑意才尽数淡下。 他撇了一眼那盘午餐,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胃口,不自觉嘲笑。 吃那么少,真像个猫。 怪不得没什么力气,干什么都笨手笨脚,蠢得要死。 走路都能摔倒,脾气还娇气。 明明是个孤儿,哪里那么多眼泪,难道在孤儿院也总是哭? 宋束抿了抿唇,强迫自己停止发散性思维。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拖着盘子,掂量掂量,转身朝着楼梯上走去。 二楼并不是多么远的距离。几分钟,或许没有几分钟,依照他的速度,本该步履迅速,很快抵达目的地。 然而,路途中,他产生了片刻踟蹰。 连他自己也未可知为何诞生,犹豫的瞬间又被他打回去,心头的骄傲不允许他产生除却自信外的其他思绪。 他是打算给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孩一点教训的,不多,仅仅只要一点,就足够他诚惶诚恐远离自己,以及陈自祈。 一些事情脱离了轨道,一颗种子被风吹到了无人知晓的地带,生根发芽。 莫名的焦虑占据了他的理智。 为了让事情回到正轨,必要措施无法避免。 陈三愿捧着书,窗外起了一阵风。原先栖息在枝头上的鸟雀飞走,飘下几片泛青的落叶。 到了吃饭的时间,门口如约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 不紧不慢,还有些礼貌的样子。 陈三愿从床上支起身,被子褪下一点,露出内里。他今天只穿了一身睡衣,白色的睡衣,短袖短裤,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养了一些肉,不再干瘪贴着骨头,已经有些柔软。 尽管还是偏瘦,但料想在不久的将来,他会长成书本中描写的适龄少年该有的体型。 当然,在此之前,他或许还会再当一些时日的小孩。 今天的女佣没有讲话。 连点声音也没发出,安静地有些过分了。 门把手轻轻扭动。 吱呀一声。 门外的光亮散落进来,与阴暗的屋内像是两个世界。 陈三愿的屋子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柔和。 他抬起头,并未看见记忆中的女佣。 尽管那处确实站着一个人。 他探头,向来人身后看去,问了个和那个雨夜一样没什么逻辑的问题:“娜娜呢?” 面上没有表情,可是宋束偏偏能听出他的困惑。 莫名的,心头涌上厌烦。 因何而起也不知道,宋束哼一声,将手中的饭砰一声放在床头柜上。 他走近了,陈三愿才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既不是笑,又不像怒,咬着牙道:“我会吃了你吗?” 宋束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怕我打你?” 连吃个饭都要在屋子里? 宋束生来没人敢这样对他。 陈三愿放下手中的书本,偏过脸,眼中散着淡淡的浅黄色光晕,像一只太阳,可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于是这个太阳得打个折扣。 无情的太阳。 霎那间令宋束心中的寒冰融化的太阳。 可他自己不知晓,还以为是厌恶,眼睛又上挑,眉头皱起,摆出惯常厌烦的姿态:“怎么不说话?” 陈三愿将书签塞进刚刚翻看的页面,合上书,这才抬眼。 失去了遮蔽物的眼睛显得有些失色,一连串的问答并未让他心中的掀起半分涟漪,甚至连困惑也没有。 “谢谢你。” 这个特立独行的麻雀领悟到凤凰的神韵。 独来独往,永无拘束。 是自由的。 眼睛,又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怜惜。 宋束看见自己伸出了手,带着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力度,将他从温暖的被窝里连根拔起。 室内开了空调,中规中矩的二十三度。 宋束的额头发烫,出了些汗。 耳朵也有些发烫,他将灵魂短暂交给了理智,又因由过分理智,显得格外无情。 声音是他自己发出的,“丑八怪,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缠着哥哥,但是我警告你,离我……离我哥哥远一点,否则我就让白阿姨把你送回去,回到那个孤儿院,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过是被领养来玩的小玩意,你……” 话语并未说完,被控诉的恶魔抬起头,眼中蒙着一层雾气。 霎那间与梦境重合。 手中失了力道,手指加重,在那条本就瘦小的胳膊上留下一道红痕,犹如被什么击中,施暴者松开了挟制的工具。 陈三愿从半空中滚落在地,因疼痛小小喘息两下,宛如幼兽负伤格外脆弱。 垂着头,露出一段洁白的后颈。 一只手就能捏断似的,格外脆弱。 宋束再不敢回头,落荒而逃。 只留下一地狼藉。
第26章 修罗场1 沙拉的制作时间并不长,女佣最后在切好的蔬菜水果上挤上沙拉酱,端着玻璃制的碗从厨房里出来,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慌乱的身影自二楼某个房间出来,顺着楼梯消失在拐角处。 她骤然回神,提起裙边快步冲上了二楼。 房间大门敞着,宽大的床边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支着手臂正要站起身。 女佣正要叫他的名字,然而话语还未出口,目光却瞥见那人胳膊上一道显眼的红印,询问的话霎时卡在了喉咙口。 伤痕在她惊讶的间断,已由原先的泛红逐渐演变成青色,女佣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将他搀扶起来,又摸到他的脊背。 凸起来,硬邦邦的,没什么肉。 陈三愿既未哭诉,也没有多余的话语,他指了指床柜上的午餐,捂着肚子发出一声低微的、宛若幼兽虚弱时发出的喘息。 ——饿。 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小孩蹙起眉,露出一个困扰的神情:“我饿了。” 女佣一口气没上来,要说的话再次堵在嘴边。 原先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疼不疼,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这些关心的言语被风吹散了,以至于她的大脑有一瞬空白。 过了会,才回过神来,将陈三愿搀着扶到床上,伸手摸了摸变冷了的饭菜。 千言万语融为一句话:“等我再去热一热。” 陈三愿摇头晃脑吃完了一顿美餐,照例对女佣赞美:“谢谢你。” 他道谢的语气和疼痛时也没什么差距,都是一样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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