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芒失望极了。他轻轻说:“你爱住哪住哪吧,我还要上学,找个包吃包住的地方打工算了。我不想理你了,你也别管我。” 他不愿给陆藏之惹麻烦,随口编了一句就收拾东西出发了。谁知天公不作美,半路上下起雨,陈芒又没带伞,被浇了个透顶。 大雨滂沱,少年背着一个大包,拎着一个大包,拉着一个行李箱,在密集的浴帘中穿行。浑身的刀口都疼,沙沙的疼,晕开的疼,雨水将身上的血污全都洗净,红色被冲淡。 他在雨里走啊,走啊。他在找他的终点。 找到了。 陈芒确认过门牌号,敲门,没人应,便直接顺着墙滑坐到地上。他靠在那里,一身的凉水疯狂攫取他的体温,蒸发。他冷得直打哆嗦,嘴唇青紫。 答应陆藏之去看他打球赛,没有去,他会不会生气呢? 只是垂着头昏迷片刻,再抬眼,一个身影仓皇出现。 陆藏之。 他和他对视,发觉这个人身上朝气蓬勃的气质格外暖和。他的头发丝很软,垂下来,落在英气俊朗的眼角眉梢,又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些许阴影。他很白,衬得嘴唇红润。 找到你了。 ----
第33章 时机 ====== “……就是和陈骏打起来了而已,也没怎么。”陈芒垂着眼,没什么表情。 陆藏之已经将他的伤口消完毒,正在进行最后的包扎。他也不多过问,只问了一个:“怎么不报警?” 陈芒淡淡地说:“他会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陆藏之沉默了一会儿,直起腰,说:“好吧。那现在我们去医院吧。” “去医院?”陈芒抬头看他。 “对啊,你这要缝针的。不然伤口怎么好?” “那……医生会报警吗?” “不知道。”陆藏之随口答道。 “不不,去医院还要花钱,”陈芒连连摇头,“我不去医院了,太麻烦了。” “不行,你这个情况必须去医院缝针,不然……” “说了我不去!”他嚷道。 “……好,好。不去。”陆藏之很快妥协,又蹲下从医药箱里翻出一个针线包。他看看陈芒,看看针线包,看看陈芒,看看针线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打算逞这个能,把小布袋扔回箱子,决定等父亲回来再说。 陆藏之叉着腰:“既然如此,那就收拾一下你的行李吧,衣柜和储物架都空着,任凭处置。来。”他把行李箱推进来,放倒,准备打开。 “谢……不!我自己来就好,”陈芒想到什么一手摁住了箱子,“你打球回来是不是还没洗澡,出了一身汗,你先去洗澡吧。我自己来。” “……?” 陆藏之看着他,感到稀奇。陈芒能说出这么善解人意的话?不过——“好吧,那我去洗澡了。你自己先收拾吧。” 等他走了,陈芒瞥一眼他的背影,把门关上,这才掀开行李箱。 最上面放着一包洗干净的内·裤。 . 陆致远下班回家已是深夜,陆藏之正在房间里做题,听见动静出来迎接:“回来啦。” 陆致远点点头,问:“小陈呢?” “在屋里,应该睡着了。”陆藏之指着与他一墙之隔那屋。 陆致远又无声地点点头,换过鞋,轻手轻脚过去敲门。 陈芒确实差不多睡着了。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如此安逸的空间,原本只是在发呆,结果不知不觉就眯着了。 听见敲门声,他揉着眼坐起来,又睡眼惺忪去开门:“陆叔叔。” 陆叔叔面相温文尔雅,十分绅士,轻声说:“晚上好啊小陈,我可以进来吗?” 陈芒赶紧点点头,退后两步给他让道。 陆致远进屋,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把他关在了门外。他冲陈芒笑道:“你躺下吧。陆藏之说你身上有伤口,我给你缝个针。”说着就躬身去开医药箱。 “不不,不用了叔叔,这太麻烦了……”陈芒脸都要红了,在这一刻他才实打实地有个小孩子样。 “怎么啦,你不相信叔叔吗?叔叔是专业的外科医生。”然后拍拍胸口,“还是党员。”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你躺下吧。”陆致远把他摁到床上,拿起麻药,看他一脸的无措:“不会是害怕吧?” “不是的……”陈芒解释道,“我就是觉得太麻烦您了,本来住过来就很麻烦您,然后……” “呦,这小子包扎的还挺漂亮。”陆致远打断了他的话,解开纱布,捏起棉签唰唰两下消过毒,一边熟稔地注射麻药,指尖推进注射器,一边认真地对陈芒说:“朋友之间啊,就是要互相麻烦的。所以不要怕麻烦。” 见男孩茫然地看着他,他继续说:“你知道藏之为什么要把你带回家吗?” 陈芒回答:“可怜我。” “不是。”陆致远手上麻利的动作不停,语气却不急不缓:“他有跟你说过他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他说是遇到了医闹然后,被患者,用刀,捅死了……” “嗯。藏之亲眼目睹了他妈妈的死去,而当时周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他没说,但我知道,从那之后他就不一样了。他一定是觉得,如果那时候但凡有一个人见义勇为,妈妈应该都不会死。” 陆致远说:“那天你救了医生的事,我也看到了。” “什么?” “那天在中日医院你见义勇为,陆藏之看到了,我也看到了。” 陈芒睁大眼睛。 陆致远说:“陆藏之这个孩子啊,心很软。但是他母亲过世以后,他一直逼着自己在往歪路走,他不说,但我知道。所以我想啊,他把你带回来,一定是觉得——天啊这个伪善的世界里竟然还有这么一朵善良的小花,如果当年有你这样的人在,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死,那可一定要把你这朵小花保护好了,别与这世俗同流合污。”他学着陆藏之的语气。 陈芒怔愣着,没说话。 “我是他爸爸,我不能看着他一条路走到黑。我直说了,他就没想好好完成学业,他一定是想复仇,想去杀了他的仇人。还是那句话,他没说,但我知道。”陆致远手上捏着针线,将伤口缝合,“所以我想麻烦你,再带给他一点儿善意和希望吧。他没有交心的朋友,如果你能和他成为好朋友,我很高兴。” “……是这样啊。” “是这样。”陆致远说。 突然,门把手拧动,门开了道缝,陆藏之探个头进来:“你们在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 “能说什么。”陆致远直起腰放松一下,继续埋头缝针,“所以小陈啊,不用觉得麻烦我们。我相信你是个好苗子,你就放心把一切学杂费用交给我来垫付,放心在我这里吃住,踏实学习。我理解你没法摆脱的那些现状,包括家里的事啊,还有钱的问题,你未成年也没法贷款嘛,是吧,所以不用急着考虑还债。我就当你是我干儿子,你未来再报答我,好不好?” 陈芒看了一眼陆藏之,而后收回目光,盯着陆致远鬓角冒出的几根白发:“好。谢谢叔叔。” 陆藏之来回打量着他们,片刻后笑笑,关上门走了。他知道他们聊了什么。父亲不说,但他能猜到。 . 天光大亮。 笃笃,敲门声响起。 陈芒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薄被快给踹地上去了。 笃笃,笃笃笃。 门外,陆藏之又礼貌的敲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这货睡着了根本叫不醒的啊! 他一把推开门,看见陈芒歪歪斜斜趴在床上,扑上去就揪他后脖子:“吃——早——饭——啦——”生生把人拎起来15°。 客厅传来陆致远的笑声:“你就让弟……让小陈多睡会儿吧。” 陆藏之揪着人不撒手:“我爸熬了虾仁蔬菜粥,要凉啦——” “醒了醒了。”陈芒吃痛地出声,这才被放下,咚地一声。 五分钟后,陈芒洗漱好坐在餐桌前和陆家父子共进早餐,陆叔叔坐在他俩对面。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早饭了,看着自己面前摆着一小瓷碗,里面盛了满满一碗蔬菜粥,菜多粥少,还有好几个大虾仁,旁边还放着一杯热牛奶,神情恍惚。 “给。”陆藏之剥完一个白净的煮鸡蛋,顺手放进他的小碟里,又给自己剥。 就像家人一样。 “谢谢。”陈芒小声说着,捏起小瓷勺,埋头小口小口开始喝粥,一边喝一边眼眶又酸又涩,不知道怎么,泪珠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落进粥里。 “这是怎么了?”陆致远越过桌子,伸手用大拇指抹去他的泪水。 陈芒不出声,只一个劲摇头,好一会儿才说:“伤口疼。” 陆藏之看向他,拍了拍他的背。 “行,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陆致远收回手,把自己的餐具敛到厨房,回来一边换鞋一边说:“我去上班了,藏之一会儿记得把碗刷了。” “好,爸爸再见。” “叔叔再见。” 父亲走了,陆藏之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大虾,边嚼边说:“锅里还有,你要是没吃饱我再给你盛。” “这些就够了,谢谢。” “你平时是不是不吃早饭?” “你怎么知道?” 陆藏之说:“猜的。多吃点儿吧,长个。” 陈芒撂下勺子:“你这人……” “对了,”陆藏之说,“你暑假作业一笔没动吧?待会儿跟我一块儿写作业。” “……我得打王者,这个月要保持住金标。”他说。 陆藏之指尖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喝了口牛奶,“这个金标……很难打吗?” “不难打,”陈芒说,“但金标是一周一结的,我得每周都保证在北京市前一百,也就是说我每天晚上都得打几把。” 陆藏之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那你就晚上打呗,白天跟我写写作业,复复习,怎么样?” “干嘛突然拉着我学习?” “再开学高二了,”他理所当然道,“你学成这样再不打打基础,还想不想高考了?” “我这情况……”陈芒一想到合格考被逃单的事就头疼,叹道:“我混个毕业证就行了。” “不,陈芒。”陆藏之说,“你之前找我问题的时候,我就能感受到你逻辑性非常强,而且你有着非常好的应试思维,以及非常好的学习习惯。你是陈经纶出来的,我是八十中出来的,都是市重点里的尖子,我知道你的水平。” 陆藏之说:“你,好好高考,可以考非常好的成绩。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人能打扰你了,我们好好学,好吗?” 陈芒回视他迫切的眼光。 陆藏之说:“我看过你的笔记本,你的错题本,如果不是为了日后复习,你为什么要记的那么详细?你为什么打游戏不写作业自习课睡觉,也要保证不错过每一个课堂?你记下线索,留待日后顺藤摸瓜补上所有漏洞。现在时候到了,陈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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