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人死后先凉的是手掌心。 陈芒就像痴了一样,不说话,也不动,就呆呆地坐在地上,偶尔眨一下眼睛。外屋的电视音播着春节联欢晚会,楼底下更是噼啪放着烟花,鞭炮炸响。但他好像听不见,就那么坐着,坐了一夜,一直坐到第二天六七点钟太阳升起。 灰蒙蒙的光打进来,小陈芒看着妈妈的脸变得浮肿,好像才渐渐明白,他真的没有妈妈了。 他站起身,又因为两脚全麻而狠栽了一跤,但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地上爬了几步,摸到手机,拨号——1、1、0。 “警察叔叔,我妈妈去世了。” …… . 警察到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而走完流程又花了一个小时。 陈芒才十一岁不到,他不知道大年初一派出所警力不足,他只知道面前这个姐姐很年轻。 “小朋友,你可以联系上你的父亲吗?” 陈芒面无表情,执着道:“我已经和他没关系了,妈妈也和他没关系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警察感到有些讶异,但也许正因为她还年轻,或是别的什么理由,她起身叹道:“那好吧,我陪你把这些事料理完。”说完一拍陈芒肩膀:“来。” “去哪?” “跟我一起联系殡仪馆。” …… 联系殡仪馆,擦拭遗体,换寿衣,化妆,遗体告别,守灵,火化,购置墓地,下葬。 这足足花费了半个多月,和陶婉淑卡里仅有的十几万积蓄。 天慈墓园,入夜。 陈芒站在碑前,看其上金箔镌刻着母亲的名字,石板之下,永远封存了她苦难而余一丝温存的一生。 那名女警就站在他身侧,直到陈芒收回目光。 “收拾好情绪了吗?”她问。 陈芒没什么表情,点点头。 “既然我们已经料理好了妈妈的后事,是不是该面对接下来的问题了?” 闻言,陈芒看着她。 她说:“你的抚养权在妈妈手里,但妈妈离世,现在你的监护人只能重新变成你父亲。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准备了吗? 怎么可能做好准备呢。 母亲被家暴十年,查出胃癌晚期才终于想带着孩子求一方清净,娘儿俩踏实过日子,甚至为了不被纠缠说的上是净身出户。 这才多久?一年多?两年? 又要回到那个拼了命才逃离的地方? 那怎么可能做好准备!! 陈芒好像就是在这段日子里,失去了表情。 他沉默良久,忽然想通一件事。 其实警察姐姐大可以从最开始就把他交还给父亲,然后一走了之。 人总说自己是在某一天突然长大的。他是在这一天长大的吗?也许吧。 “姐姐。”陈芒忽然开口。 “嗯?” “你是怎么当上警察的啊。” 女警笑道:“好好学习,遵守纪律,然后考个警校,再通过警校联考,就当上警察了。” 陈芒垂眼,思考。 “不过,”她忽然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也一定要遵守纪律——如果你,或者你的直系亲属违法犯罪进了监狱,那警校可就不予录取了哦。” 片刻,陈芒点点头。 “姐姐,谢谢你。我们去找陈骏吧。” 妈妈,你问我长大想干什么。我想成为一名中国人民警察。 现在是2021年4月26日。 已是入夜时分,墓园里春风微凉。他与齐肩高的小陈芒擦肩而过,手握一朵康乃馨。 「陶婉淑,故于2017年1月27日。」…… 金箔折射出人影。 他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校服,白多黑少的眼睛湿润起来。他也没有表情,只是身形透露出疲惫。 “……” 掸掸灰,陈芒不甚在意地坐在地上,垂头靠着石栏低语。 啪嗒。 “妈妈,我又没有考好。我真的……很没用。” ----
第21章 家长会 在墓地待了一夜,搭第二天早上第一班公交,陈芒辗转到家。 竖柜里,那一格空空如也。阳光照进屋里,灰尘纷飞。 说真的,这个家太压抑了。 只要你身处这小小的空间,尖叫怒骂,头破血流,铁锈味,苦涩,疼痛,恨意,便纷纷席卷而来,包裹住你的全部感官,撕扯你,兜住你,下坠,下坠,沉沦,溺亡。 陈芒站在那不过半分钟,又好像已经站了一个世纪。 只有回到房间,躺在那张双人床上,才能一枕片刻的安宁,来自模糊夜晚寥寥拼凑的安宁。 但现在是白天。 他拎上书包,骑车去学校了。 . 第四节是体育,陈芒进教学楼的时候看见他们在打篮球。篮球砰砰落地,嬉笑打闹声远远传来,一进楼,全抛诸脑后。 从后门一进班,就看见自己课桌上堆满了大小卷子练习册,他只好坐下,先一样一样整理桌面。 至于体育课,不上就不上吧,半截过去也没意思。 叮铃铃—— 寂静的教室里万鸟归巢,女生还好,男生你从楼道就能听见他们呼哧带喘的。 就连陆藏之回到座位上,胸脯都还在起伏,看他大汗淋漓湿透短袖的样子足以想象刚才打得有多疯。 他看见陈芒,也没问昨天怎么了,只喘口气灌几口水,说:“来了?” 陈芒“嗯”了一声,“这两天的笔记能借我看看么?” 陆藏之觉得有意思,从位斗里找了找,翻出几张卷子和两个笔记本递给他:“就讲了这些。先说好,我没记多少。” “谢谢。” 陈芒接过来先看卷子,啧,怎么说呢——潦草。 不是看不清,是看不见。 你根本看不见他记了什么。只有努力寻找一番,才能在个别题旁边看到批注,大题居多。 陈芒眉头一皱,放下卷子打开数学笔记本。很好,公式和大框架都记了,但…… “共线向量定理的运用,”陈芒指着一行标题问他,“题目和解题格式呢?你们没讲到?” 陆藏之眨眨眼:“讲了。” “那……?”陈芒的眼睛很少睁那么大。 “要不……你给我题,我教你解一遍?” “??” 不是,你,你不记笔记你是怎么学到今天的啊?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藏之无辜道:“所以从来没有人借我的笔记本啊。” 拜托,给他们讲题已经很累了,不要把我过分多功能化! “他们一般都找徐欣冉借,”陆藏之说,“要不我帮你找她借一下?” 陆藏之是副班长,徐欣冉就是那位正班长,学习认真还懂事负责任,就是太内向太腼腆了,所以没有太大存在感,只有在别人要借作业借笔记抄的时候,她那才会短暂地热闹一会儿。 陈芒想了想,摇头拒绝了。算了,他妈的,都考成这逼样了,少抄一两节课的笔记又能差的了多少呢。 于是陆藏之也就不再多问,准备收拾下一节课的课本了。 ——“哦,对。” “怎么了?”陈芒看向他。 陆藏之说:“昨天晚上董老师在群里通知,明天下午第二节 班会课也就是2:20开始,各班教室开家长会,全年级在三楼自习一直到家长会结束直接跟家长回家,咱班是在生物实验室自习。不知道你看到通知没有。” “……” 家长会。 陈芒一想起陈骏就头痛,斟酌一下,只说:“看到了,谢谢。” “然后,今天不是周一嘛,班主任早读,这个月最后一节班会又没了,所以只能趁着早读统计这个月的积分了。”他看着陆藏之,就听他揭晓道:“咱们组垫底。” “……” 积分是平时分和考试分的总和,无疑,陈芒两项皆垫底,加的不多,倒扣一堆。 他直接问:“大扫除什么时间?” “今天放学。”陆藏之说。 陈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 “我靠……你们班这么好!我们都是留下全班做!” “嘿嘿~我们班只有垫底的小组用做。” “妈呀我爱死你们班主任了,我们班主任就会拿班费给第一买零食。” …… 一到大扫除,那整栋楼的动静能赶上三级地震,里里外外搬桌子挪椅子还有收拾书包和储物柜的,你不大点声喊都听不见呜隆呜隆里对方在说什么,大家都喊,分贝便又上一层楼。 3班,大家只用清理好自己的桌斗把书包背走就行了,直接放学,路过四五六班还能炫耀一番。 “你们也走吧。” 教室里,陈芒忽然开口。 他很少主动跟谁说话,梁辰那副正哭丧的脸都呆住了,反复确认…… 这里确实只剩他们三个。她,贺大吉,陆藏之。 眉毛一点点抬高,表情逐渐不可置信,她不说话,贺大吉也不说话,陆藏之也不说话,三人面面相觑。梁辰没忍住指了一圈:“我们?走?” “对。你们也走吧。” 梁辰:“为什么??” 不知道又哪惹到他了,陈芒眉毛一下儿拧起来一副凶相:“哪他妈有为什么,让你走就走。” 陆藏之在一旁说:“你不会想一个人大扫除吧。” 梁辰跟小贺对视一眼,也跟他说:“就是啊,而且我这次化学考得很烂!要是我……” 砰!! 一掌拍在桌上,说是炸响也不为过。 “走走走走走走!”梁辰对上那双暴怒的飞刀眼立马认怂,一叠声拉着小贺连连后退,“走走走走,我们走,走走。”跑了。 甚至带上了教室门。 陈芒把目光移到没什么反应的陆藏之身上,见他还留在原地,嘲道:“怎么着,你也没考好?” 陆藏之稍稍举了一下双手,示意自己不想挑起战争,退后,也离开了教室。 空荡荡的教室里,意外清净。窗外杨絮纷飞,杨树高枝招展,还有鸟鸣。陈芒熟稔地投了两块布回来,开始吭哧吭哧擦黑板,擦窗台。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忽然,门口传来响动,一回头,陆藏之又回来了。身上还多了件校服外套。 陆藏之见他又恢复那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便说:“打篮球的时候校服落操场上了。”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从第一排第一个开始摆桌椅,袖口挽到小臂。 陈芒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我说了我一个人做。” 陆藏之挑眉回视,伸手一指监控:“你说了不算数,规则算数。我可不想3班陆大学委逃值日,学生会文体部部长带头不守纪律。” “随便你。” 陈芒不再搭理他,转身继续擦窗台了。 黄昏的光给少年背影镀了层金边,发丝摇晃着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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