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两人间涌动着一股诡谲的气场,这是前两次试镜表演中所没有的博弈与对峙。 片刻,楚沐垂下眼帘,收起了他所有的攻击性。 “可我连六天都不愿意等。”他的声音轻而脆弱,“你知道这六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池宇宁严肃的表情被软化了,他动容了。 “我知道,正因为我们都知道,才更加清楚眼下不可能再制定一个新计划、派一个新卧底去执行任务。” 或许是在楚沐的带动下,池宇宁在说出这句台词时充满了恳切与真挚,肖云的形象在这一刻变得丰富——在规则至上的刻板与高傲之下,他也有感情,也有无奈。 “正阳,我们等不起,再来一个六年,会有多少毒品流入华国?又有多少兄弟会为之付出生命?” 他轻吸一口气,试图平息自己情绪上的波澜,“很快,新的战略部署就会下来。” 不知何时,楚沐的眼神又一次变得锐利。此刻,他彰显的冷漠与池宇宁流露的关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方才一瞬的脆弱仿佛只是一种掩饰、一种策略,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在敌营潜伏六年的真实的疲倦与无助。 “我能提一个要求吗?”他询问道,带着不容反驳的腔调。 “你说。” “这六年,我没见过家人一面。我爸殉职,我没去葬礼,我妈病逝,我没赶上最后一面。还有,你和烟烟的婚礼……”楚沐顿了顿,提起家人的时候他没有显露出半分情绪,平淡如水的口气只是单纯地在陈述,直到最后——他略带讽刺地问道,“你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吧?” 一个六年未见亲人一面。 一个却要迎接新的家庭。 池宇宁听出了他的意思,脸颊因羞愧而微微一红,“嗯。” “我想在行动开始前见她一面。”楚沐说道,语气还是平淡,“就一面。” 池宇宁谨慎斟酌,轻轻摇头,“你比我更清楚,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苏烟来说,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楚沐幽幽收回自己的视线,再看过去时,一双凤眼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吧?” “嗯。”池宇宁垂首应道。 “好。”楚沐利落起身,欲往外走,又在经过池宇宁身侧后顿住脚步,“阿宁,”他唤了一声,直到这一刻,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的感觉才被演绎出来,“答应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 “不会的!” 池宇宁回头看向他挺拔的背影。 楚沐没有回头,继续说道,“如果我出了事,你就申请转部门,别再做缉毒警了。这条路走下去,九死一生,苏烟可以没有我这个哥哥,但不可以失去你这个丈夫。” 与徐恽的感慨不同,楚沐在说这句台词时透露的是死寂的悲凉,那是一种看透所有、摒弃了希望的平和。 “我……” 池宇宁因他的话语而怔愣。 楚沐没让他再说下去,只是道,“把这当成我最后的嘱托来对待吧。” 伴随最后的台词下落,会议室里恢复了安静。 这场戏到此结束,却留下了绵长的惆怅。从交锋到托付,它演绎的不是一个人的情绪挣扎或愤怒,而是两个人间的起起伏伏,有试探、有博弈,也有隐含的真挚。 而苏正阳这个人物,他身上的冷漠与防备无一不在暗示他六年的卧底生涯磋磨掉了这个曾经一身正气的青年的锋芒。这段表演,展现的不仅仅是这个场景下的苏正阳,更是他的过去和未来。 无论是纵向还是横向,这场戏都活了。 “我演完了。” 楚沐在他们面前站定、鞠躬,深邃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正中间的青年脸上。 贝季风恍然回过神,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好,我们需要讨论一下。明天中午前会出结果,今天就到这里吧。” 话虽如此,从楚沐表演完后的徐恽和邵以辰的表情来看,结果不言而喻。 三位演员在助理的引导下有序走出会议室。远远地,贝季风能听见邵以辰兴奋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又渐渐飘远——他在试图和楚沐搭话。 贝季风看着退出去的助理关上会议室的大门。 郁夏几乎立刻尖叫起来,“太牛了,老板,这比我想象中的苏正阳更好,我投楚沐一票。” 池宇宁赞同地点点头,“他带动了我,让我对肖云这个角色有了新的认识和新的想法。” 贝季风看向许越,后者还在回味刚才的表演。他靠到椅背上,若有所思地转动着钢笔。 毫无疑问,无论是徐恽还是邵以辰,他们的表演都只停留在给出的试镜片段中,对要持续卧底任务的痛苦与挣扎,对没能遵守约定的搭档的愤怒。 然而,他们都没能成为真正的苏正阳。 现实生活中,一个人的一言一行尚能流露出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和经历,荧幕之上亦是如此。 苏正阳这个角色,究竟是什么模样? 一个在恨之入骨的贩*集团中潜伏了六年的卧底是什么模样? 楚沐给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苏正阳是一匹孤狼。 在危机四伏的敌营之中,他注定丧失信任他人的能力,但凡有一点心志不坚或怒形于色,都有可能将自己推入深渊,更别提——此时的苏正阳已经一步、一步走到了组织二把手的位置,他能为警方提供的线索与情报都是有力而隐秘的。 徐恽的苏正阳不够坚硬,邵以辰的苏正阳不够沉稳,唯有楚沐——他用冷漠和防备,用与昔日搭档间充满不信任的博弈诠释了卧底任务对一个人的摧残与折磨。 六年,苏正阳变了。 他从一个踌躇满志的热血警官被渲染成了凉薄的冷血暴徒。事实上,在电影的结尾,苏正阳确实选择了一条以暴制暴的错误道路——一个人孤军奋战,从贩*集团的内部高层彻底瓦解华缅边境的最大产业链。 这是一个亦正亦邪的角色。 在苏正阳的内心深处,他的信仰和对亲人、朋友的关怀从未改变过,可即使如此,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一条明知是违背道义却能用最狠、最彻底的方式达成目的的道路。 他用自我的毁灭和“背叛”换取了公众的胜果。 或许,从成为卧底的那一天起,苏正阳这个人就已经以身殉职了。 六年的磋磨,他与黑暗同行,最后与其融为一体。 贝季风细细回想着方才的每一个细节。 不可否认的是,楚沐很适合这样的角色。他身上浑然天成的慵懒与疏离让他在形象与气质上胜了一筹,甚至比原本的周恺更贴合苏正阳的感觉。 周恺的外形过于正气,反而很难演绎出角色黑暗、反叛的一面,这也算是如今大部分青年演员的通病。他们大都不愿意在镜头前扮坏、扮丑,毕竟流量为王的时代,一个正面的形象与人设倒比演技和作品更受人追捧。 轻叹一口气,贝季风的肩膀松懈下来,他认了。 “就楚沐吧,他演得很好。”他说道,顿了半晌,放空的浅棕色眼眸渐渐聚焦,“让陈依去谈签约。” 说完,他利落起身,离开了会议室,不再有更多的纠结。
第7章 前任 《破光》的新男主确定后,原计划的拍摄行程又回到了正轨上。 陈依代表工作室出面与楚沐签订了演员合同,开机仪式的邀请函也顺利在开拍前一周寄出。虽说影片阵容从未正式对外官宣过,但娱乐圈内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消息灵通的媒体和KOL都早就知道苏正阳这一角色原本定了周恺,又在近期解约、换人,一时之间,都对新上任的男主角充满了好奇。 陈依敲门,走进贝季风的办公室,“要对外公布《破光》的新男主吗?”她问道。 这些天,工作室接到了不少打探消息的电话,但贝季风没发话,谁都不敢往外说。 坐在办公桌前的青年在斟酌片刻后,摇了摇头,“先保密吧,以免横生枝节。” 环宇和周恺都不是省油的灯,娱乐圈的舆论规则向来被他们玩得风生水起,眼下白白丢了男主一角,贝季风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在官宣后抹黑取而代之的新演员,到时候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而《破光》着实耽误不起了。 想到这儿,贝季风越发强调,“能瞒多久算多久,开机仪式前,一点消息都不准泄露出去。” “明白。”陈依的回答简洁而利落。 贝季风看了一眼桌上不间断发出震动的手机,漠然地翻了个面,“影视城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他接着问道。 “都准备妥当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整部影片的拍摄将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阶段将在申城本地的影视基地进行,而第二阶段则要横跨大半个华国,到云南的腾冲市取景,可见拍摄过程并不轻松。 “明天吧。”贝季风说道。 下班后,他离开工作室,准备今晚回一趟潭景湾,简单收拾后,明天一早直接出发去影视城。 走出独栋的花园小洋房,正值晚高峰的前夕,街道上还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穿过,马路空旷而畅通。贝季风走到对面的露天停车辆,一眼就看见红色吉普车旁站着的高大身影。 那人戴着黑色口罩,鼻梁上架着一副不合时宜的墨镜,面容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然而,正是如此,贝季风反而能轻易地认出他。 “我们谈谈。”周恺迎到他的跟前。 老实说,贝季风不认为事到如今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比起上一次在环宇停车场里的愤怒和烦躁,在《破光》回到正轨后,贝季风愿意向周恺保留体面的冷静与平和。 “好。”他应道,靠着车门,双手交叉在身前,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周恺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能不能先上车?”他低声询问。 贝季风短促地皱了皱眉,而后沉默着打开车门,让周恺坐进副驾驶座,尚未启动的车厢里干燥又闷热。 “《破光》的新男主定了谁?”周恺开门见山道,语气有些急切。 他一把扯下口罩,未经粉饰的素颜面孔泛着几分粗糙的红。 贝季风抿了一下嘴唇,“官宣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风,别拿自己的事业和我赌气。”周恺语重心长道,他很笃定地认为贝季风之所以不正面回答不过是因为新男主拿不出手。 从形势上分析似乎确实如此。 放眼整个内娱圈,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的青年演员只有向然与苏恒。周恺知道,早在第一次定角的时候,贝季风就考虑过他们,然而即使与这两人相比,自己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当时,不存在更好的选项,如今也不会有。 又来了—— 一丝明显的不悦从贝季风浅棕色的眼瞳中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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