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诗臣意识到,大概,后面这个理由才是真正的理由。 以年纪来讲,方城月和梁昭都已经是“早该结婚”的年龄了,但是他们别说结婚,连恋爱都没有谈的,所以始终会有不少闲话,即便是卢诗臣这个离过婚还陷入了同性恋情丑闻的人,估摸着都要比方城月和梁昭面临的压力要轻松得多。而方城月明面上结了婚之后,梁昭的不结婚大概便也没有那么显眼了,总归比一家两兄弟都单着看起来要寻常点。 “想不到你也在意这样旁人的闲话。”卢诗臣说。 “我并不在意那些压力和闲话,况且我常常不在国内,也听不到那些闲话。只是我在意不在意,一切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方城月苦笑着说,“不如……让小昭轻松一点吧。这些年以来,他代替我承受的期望和压力已经够多了。” 卢诗臣静静地听着,方城月的语气里满是懊恼和悔恨:“如果当初我知道我忤逆父母不肯学医的后果,就是小昭代替我接下这一切……我一定不会那样一意孤行的。都是我的错。” 方城月家里也是医学世家,基本上祖祖辈辈都出身杏林,所以很看重家业的传承,方城月从小就是被按着当医生的路径培养的,方城月还在读初中的时候,他的父母连他读什么学校、跟什么导师、去什么医院都已经早早规划好了。偏偏方城月从小就长反骨,格外叛逆,专门就爱跟家里对着干,不管别人怎么劝,死活不愿意承袭父母的衣钵。高考的时候,他瞒着父母报了摄影专业,方家上下都闹翻了天,方城月父母还扬言要跟方城月断绝关系,说如果方城月选医学以外的专业就拒绝给他提供经济来源。 即便是这样的压力下,方城月还是宁愿自己去打工赚学费也要去学摄影,坚决不肯向父母屈服。因为这事,方城月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一度闹得非常僵。还是后来梁昭读了医学院之后,大约是眼见着后继有人,方城月和父母的关系才缓和了下来。 这些年来,卢诗臣其实隐约能感觉到,梁昭大概是并不怎么喜欢做医生的——之前梁昭一直拖延职称论文,原因也许就在于此。 而即便不喜欢,梁昭最后还是学了医做了医生。 某种程度上,梁昭就是替方城月承担了方家给方城月的期望。 这些过去的事情已成定局,已经无法改变,卢诗臣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眼下方城月要结婚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还没有发生的,“既然不是真正的结婚,为什么不告诉梁昭?说了他今天也不至于喝成这样。” “就是因为不是真正的结婚,所以我才不知道应该跟梁昭如何讲。”方城月轻叹着说。 方城月没有想好的,是给梁昭照实讲这所谓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和合作,还是就这样当做自己是真真正正的结婚给梁昭看——借此机会,彻底将他们之间这么多年以来都理不清的乱码彻底斩断。 “你和梁昭之间……你到底怎么想?”卢诗臣想着里面醉得一塌糊涂的梁昭,也不禁叹息了一声。 “我什么也不能想,我跟他之间……原本就是死局,”方城月苦笑,“你不是也知道吗?” 卢诗臣也不由得叹息一声:“恩情对于他来说是不可逾越的,责任对于你来说是不可逾越的。” 方城月和梁昭之间的事情完全是一团乱麻。 卢诗臣隐约能够察觉到方城月和梁昭之间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暧昧情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梁昭是方城月的母亲梁教授在本家收养的孤儿,养父母对他恩重如山,他做不到无所顾忌地跨过这座山;而方城月不管再如何地叛逆不羁,也有着身为方家儿子的责任,身为兄长的责任,他不能跨过那一道名为家人的界限。 所以,不论如何,方城月和梁昭之间只能有这些难以言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们是无法踏出那一步的,这是注定的死局。 这些卢诗臣都清楚,只是他面对方城月和梁昭从来都是心照不宣,今天却有些摊开来说了。 “那你呢?对于你来说,什么是不可逾越的?”方城月问卢诗臣。 卢诗臣没有说话。 “你总是看别人看得很清楚,那你自己呢?”方城月问,“周棋都有脸回国了,还敢来找你了,你呢?你还要在十几年前困多久?” 话题转移到卢诗臣的身上,卢诗臣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不知道。” “我听小昭说,你最近过得挺不错的,试着长久一点吧。” “长久吗……“卢诗臣的眼睛有些失神地望进一片黑夜之中,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这种事,哪里说得准。” “诗臣,”方城月难得这样叫他的名字,“往前走一步吧。” 通话结束之前,方城月很郑重而感激地拜托卢诗臣帮忙照顾梁昭。 “结婚的事情,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梁昭说吧。”卢诗臣最后说道。 挂了电话之后,卢诗臣又倚靠在墙边站了一会儿,腰上还隐隐地痛着,耳垂上仿佛还留有李松茗的牙齿咬过的触感。 想到李松茗和梁昭还在店里,卢诗臣站了一会儿之后便准备回去。正要走的时候,一个男人从店里面走了出来,站在卢诗臣的旁边。 男人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含在嘴里,却没有着急点上。他抖了抖烟盒,顶出来一支烟递向卢诗臣。昏暗的灯光下一张脸五官到还算是颇为周正,看着卢诗臣,笑着说:“要来一根吗?” 卢诗臣看着他递过来的烟,没有接,说道:“我不抽烟。” 男人颇觉有些没趣,将烟收了起来,然后拿着打火机将嘴里的烟点燃,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袅袅散在夜色里,距离太近,浓烈的烟味让卢诗臣微微皱了皱眉。男人继续说道:“之前我就在这里看见过你一次,老板还说你常来呢,结果好久都没有遇到,我当他骗我呢,没想到今天这样有缘……”男人一手夹着烟,一手拿出手机,拉出了微信界面,更靠近卢诗臣,轻笑着低语道,“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交个朋友?” 卢诗臣这种情况遇见过太多次了,当然很清楚男人口中的“交个朋友”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太知道其中蕴含的暧昧的意味了。 卢诗臣向来都并不介意这样的“交个朋友”,他贯来都擅长这样的游戏——萍水相遇,仅仅凭借一个眼神的交流和几句暧昧不清的话语,心照不宣地加个好友,闲来无事通过消息随意地互相撩拨几句,如果撩拨得够深,就短暂地交往、或者更短暂地交往一段时间——或许连交往也称不上,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慰藉。新鲜感退却之后又心照不宣地疏远,没有明确的开始信号,也没有明确的结束标志,更不必对彼此奉行忠贞的标准。 此时此刻,卢诗臣有点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方才方城月说的“往前走一步”。 往前走一步…… 可是他真的能够往前走一步吗?往前走去哪里? 卢诗臣低头看着那男人点出的微信界面都已经熄灭,说道:“恐怕不太行。” “嗯?”那男人似乎颇为不解。 “没带手机,”卢诗臣把拙劣的谎话说得很是理直气壮,仿佛浑然忘却了自己刚刚才放回兜里的手机,“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进去了。”说完,卢诗臣便请男人让一下,然后往店里面走去。 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话让那男人都愣了一下。 “什么啊,”卢诗臣朝里面走的时候,还听见那男人回过神来之后有点不满地嘀咕,“不是说挺好搞到手的么,消息有误啊。”
第71章 我才是他的现在 卢诗臣在外面接电话的时候,李松茗、梁昭在墙边的一张桌子上坐下,卢诗臣走出去之后,周棋去了吧台那边,似乎在跟老板说话,李松茗便顺从地和梁昭一起等待着卢诗臣打完电话回来。 醉醺醺的梁昭瘫在卡座上,嘴里不断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也听不清。李松茗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以防有什么意外状况,然后被照片墙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坐着的桌子挨着的墙面上,张贴了很多的照片,虽然有几张看起来很新的,但多数都是很旧的照片,很多都已经泛黄了,照片里的面孔都各不相同,大多都是双人照,有一起坐着的,有拥抱的,甚至有亲吻的,大都是男性的照片——刚刚李松茗从店里的氛围已经大概感觉到了,这家店的顾客应该是以同性恋群体为主的,这些照片也大部分看起来是情侣照,大约是店里的客人们拍的纪念照片。 李松茗被其中一张双人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照片上他最先认出来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卢诗臣。 那是和李松茗见过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的卢诗臣。 照片虽然过了塑,但是还是有些褪色了,一些色彩已经氤氲开了,即便这样,照片里的卢诗臣还是十分地夺目,一眼就能够吸引住任何一个人。 李松茗的目光便被吸引住,久久都无法从照片上的卢诗臣身上移开视线。 不是现在看起来永远都成熟温柔的卢诗臣,不是跟凌思凌稚仙的合照里略微有点慈父样子的卢诗臣,也不是卢诗臣家里的照片上稍显冷漠的少年。 照片上的卢诗臣,是大约二十多岁年纪,五官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样子,眉目间都洋溢着一种极其青春的气息,就像是初春枝头的花朵,花瓣上还沾着刚刚落下的春雨,让人忍不住想要摘下藏在自己的怀中。 照片的背景有些虚化和模糊,于是人像便显得格外地突出。照片里,卢诗臣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头发比现在要更加长一些,长长的、乌黑的发梢如猫尾一般蜷缩在脖颈,将脖颈衬托得更加白皙。他的手肘撑在桌子上,端着一杯酒抵在脸颊边,正在大笑着,不是那种礼节性的或者带有轻浮意味的微笑,而是完全出自于喜悦的内心的、极其放肆且畅快的笑,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一般,笑得无比地张扬肆意。他红润的双唇如熟透的石榴一般张开,露出牙齿是粒粒饱满的果实,唇边的酒窝仿佛已经有甜醇的满溢了出来,眼睛也笑得如同一弯动人的明月。 照片大概是抓拍的,卢诗臣虽然在笑着,但是他的眼睛并未看向镜头,而是微微偏着脸,极其专注地望着自己旁边的人,仿佛连一分余光都舍不得分给旁人。即便是如此陈旧的照片,那双眼睛中的闪烁着的光芒也如此的动人——那种光芒是特属于热恋之中的爱人的、特属炽热而无所顾忌的青年人的,是爱与恋的光辉,如同盛夏落在茂盛枝叶上的阳光,如此的璀璨而热烈,能将人晒得头脑发昏。 李松茗多么希望,这样热烈的目光,望着的人是自己。 但是卢诗臣望着的人是周棋,年轻的周棋。 照片里,周棋坐在卢诗臣的身旁,他是望着镜头在微笑的,他的手搂在卢诗臣的肩膀上,姿态无比地亲昵,只从卢诗臣望向他的眼神,便能够辨别出两人亲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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