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勇敢。” 易见知的这句话就像是给叶一南不断重复却从不回答他的原因下了注解,炸得易安脑子里轰轰乱想。 易安从另一侧下楼,一路跑到后院。靠着外墙避开灯光,站在黑影里,垂着脑袋大口喘着气。两手攥紧放在口袋里,压着浑身的颤意。 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 闭了闭眼睛,心里窒着一口气。此时此刻,好想俞远就在身边,让他抱着靠一会儿。 努力把繁杂的情绪压下去,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努力告诉自己不是的,不会的,要是这样,叶一南怎么会答应? 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拢了拢衣领,一点点的暖意,像是小室友环着他一样,慢慢吁了一口气,挪开了步子。 “易安。”远处院里的昏黄灯光下,有人叫了他一声。 易安脚步一顿。自嘲似的无声笑了笑。已经这么没用了吗?居然被情绪压得连夏岚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转身,毫无情绪地看着她。 夏岚近前,仰着脖子看他。眼里闪着近乎有些病态的,兴奋的光。 易安头一次,生点懦弱到想逃避的念头。 “这种事情,还能遗传的吗?”夏岚的声音里带着嘲弄式的疑问。紧接着像怕他跑了似的,赶紧道,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爸妈当年那么‘恩爱’,你爸却在你妈死了之后那么快就娶我?” 夏岚用词很不客气,尤其在“恩爱”两个字上说得近乎咬牙切齿。 易安承认,恨过她,恨过易见知,怨过爷爷奶奶,甚至处处和他们作对。而此时再看这个女人,却有一种丝毫不想同情她,却觉得她很可怜的感觉。 与其一辈子让这根刺横在心里,不如今天就连着皮肉一起拔了吧。 以前他就知道,叶易两家交情甚笃,父母从小认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外公外婆意外早逝,爷爷奶奶对他母亲也是照顾有加。以至于后来叶一南病逝,那个男人突然说要娶这个一直照顾着他母亲的小护士进门,他生了多大的恨意。甚至臆想过,是不是两人合谋害了叶一南。 夏岚见他不说话,也不动作,知道他不会走了。悠悠开口道: “你一直觉得你爸很爱你妈是不是?曾经我也这么觉得。” 像是陷入回忆里,夏岚眼神有些空。情窦初开的年纪,见着一个相貌英俊,温柔多金的男人,每日里得了空就会陪在妻子身边,温言软语悉心照料,像是宠爱着一位小妹妹一样,照顾着那个斜斜倚在病床上的女人。 她承认,羡慕和妒意在心里悄悄蔓延。像她这样的普通女孩,大概一辈子都得不到这样的感情吧。 “我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说话,我是真的没想到,那天会让我听到那样一个天大的笑话。”夏岚微微垂了视线,不再看着易安,小声替自己辩解了两句,抬头继续道, “你父亲,居然是个同性恋。” 易安下颌线一紧,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呼吸一滞。虽然早有揣测,只是清清楚楚听到这句话,脑袋里还是轰轰作响。 如果是这样,那他母亲算什么?易安很想转身就走,脚下又像是生了根似的挪不动步子。 夏岚说完这句,神经质地笑了两声。 “而你母亲居然一早就知道。他们像是演戏一样,只为了你爷爷奶奶想要他过普通人的生活,为了不让外人觉得他不正常。”夏岚瞪圆了眼睛,像是想从易安这里得到点认同似的,继续喃喃道, “你母亲甚至,甚至让他等自己不在了,去找那个叫……叫……” 夏岚垂着脑袋,像是努力想着曾经在叶一南口中出现的男人的名字。回忆却是徒劳,早已让她忘了那个只听了一遍的名字。 想不起来,夏岚桀桀怪笑了两声,又像是在这冬夜里吓到了自己,忍不住环着手臂隔着衣料搓了搓胳膊。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人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得。”环手抱着自己,夏岚接着说道, “我只是想,与其让你父亲去找那个男人,不如我来代替吧。那样,他还是别人眼里的正常人不是吗?” 像是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夏岚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他就娶你了?”易安努力找了点自己的声音,出口的话音像是在砂石上磨了一遍,粗哑得有些吓人。 “他起先也是不想的。”夏岚又看着他笑起来, “可是谁让他孝顺呢。” 当年的自己,丝毫不觉得找上易父易母软硬兼施有任何不妥。与其嫁给一个普通男人过着一眼看到头的日子,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所谓的爱情,还不如像叶一南一样,享受着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对自己的好,还有易家她这辈子都享不完的财富。 夏岚一句话,把易安爷爷奶奶在整件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也交代得清清楚楚。 易安看着这个法律意义上的继母笑得微微发颤的样子,想着在这栋外人艳羡的房子里发生的过往,觉得自己都想笑两声。 “你们都是疯子吗?”易安半掀着眼皮,缓缓开阖一下了,真的轻声笑了一下,看着夏岚问道。 “大概是吧。”夏岚应声,又像是嫌弃易安太过镇定,又说道, “哦对了,还有件事情,一定得和你说一下。” 易安偏着脑袋,微眯着眼睛看她。 “你和舒彤,都是试管婴儿。”夏岚每说一句话,都像是觉得出口的话异常好笑一样,边笑边欣赏着易安的表情, “也就是说,我和你妈,都是在守活寡。” “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夏岚又道。 就连舒彤这个女儿,都是她死活求来的。没道理叶一南能得到的温柔,到了她这里却只剩下冷淡和疏离。除了物质上的享受,她这十几年来,什么都没有。易安说他们都是疯子,她也觉得她快疯了。 易安闻言,咬着后槽牙闭了闭眼,转身挥拳,狠狠砸在棱角起伏的外墙石砖上。 他也不知道,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把自己心里涌起的各种情绪压下去。 夏岚像是终于满意于他的崩溃,退了几步转身离开。却在进屋的时候,看见了一脸惶惑盯着她的易舒彤。 - 只剩下两位老人孤零零坐着的偌大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四散的酒液和玻璃碎片依旧躺在地上,因为主家这顿气氛诡异的年夜饭,无人敢上前收拾。 “老头子,”奶奶声音有些哽,盯着眼前的杯盘,小声道, “是我们错了吗?” 爷爷闻言,没有回答,揽过她的肩,轻轻拍了拍,长长叹了一口气。 - 易见知仍旧坐在书房里,听着院子里的引擎声,和渐行渐远的车轮摩擦过地面的声音。怔了好一会儿,才拉开抽屉,翻出一本小册子。 一本保存得很好,封面还是已经略有些泛黄的笔记本。指腹划过书页,露出那张定格在最美好年华的老照片。 相片里,叶一南美得像个小公主。两手搭着自己和他的肩,跪坐在草地上,脸上的笑意温柔又灿烂。一袭小黑裙,裙摆散成花苞的弧度。黑发拢在耳后,耳边的小发卡闪着太阳金光的那个瞬间,正巧拍进了这张三人合照里。 两位少年笑得一脸阳光,半撑半仰,随意地坐在草地上,任由他们的小妹妹撑在肩上。 相片印出来的时候,自己给他们三个人每人都留了一张。他见了,更是笑着说小南原来真的是个小天使,你看脑袋上还会发光。哪料叶一南觉得他说的肯定不是好话,追着他打了半条街。 浅淡的笑意凝在嘴角边,易见知回神。抬手,想触一触相片里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一个是,再也不敢去见的人。 指骨微颤,顿在半途许久,还是没有落下去。像是哪一个,他都没有资格再去触碰。 易见知阖了书页,闭了眼睛。回忆封存在记忆里,唇角溢出苦笑。 他原想对得起每一个人,到头来,却是谁也没能对得起。 - 大年夜的晚上,在这个城市里拼搏的异乡人,早早回了家。路上很空,一路疾驰,没多久就到了学校旁边那个家。 易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消化这整件事情,只知道他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俞远。是实实在在的,能抱着他的那种见到。 进屋,随便扯了个背包装上身份证和一早就给俞远挑好的礼物。本想就这么直接走人,又看了一眼右手指骨上混着点灰沙,因为气温低,血渍凝了大半的伤口。怕待会儿机场安检以为他是疯子,想了半秒,还是翻箱倒柜找出了纱布,什么也没处理,直接裹了裹。然后出门,上了没熄火的车,又一路开去了机场。 年三十大晚上的机票,连头等舱都打了大大的折扣。 候机楼里空空荡荡,易安觉得自己大概也疯了,居然又有点想笑。或许只有他这样脑子不清楚的人,才会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在团圆的夜里,混混沌沌地跑机场来坐一班飞机。 这会儿人静下来,易安才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妥。待会儿贸贸然地去了,让本来开开心心一家团聚的小室友为自己的事情不开心吗? 还没想清楚,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平时给易安发消息都是秒回待遇的俞远,给他拍了外公外婆家的饭菜,还有外婆家新添的一只小猫崽,结果迟迟没等到易安的回复。知道他这些天都在那个近郊的家,俞远有些担心,干脆拨了个电话过来。 “小远。”易安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笑着叫了他一声。 只是俞远还是从这一声里听出了些异样,担心道: “你嗓子怎么了?” “啊,”易安拿着手机贴在耳朵边上,一条胳膊支着腿,前倾着身子垂着脑袋,随意编了个瞎话, “下午沙发里睡了会儿,可能有点着凉了。” 这话一说,俞远更担心了,难得也像个老妈子一样开始念叨他: “怎么那么不小心呀,发烧了吗?要不要紧?家里有药吗?有没有量量体温?” 易安听完他这长长的一串,心里像是被熨一下了,浮躁的心绪,奇异地平缓了不少,终于能发自内心地笑一声出来,道: “没事,没有发烧。” “不许骗我啊。”俞远小声道。 易安像是已经能看见他气嘟嘟地鼓着嘴看着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样子,心里软软的,道: “嗯,不骗你。” 广播里骤然响起的登机提示,让易安惊了惊,下意识捂了一下话筒。 “?”俞远有些纳闷,好像听到了像是广播里发出的声音,又没听清,直接问易安道, “你在哪儿呀?” 易安闻言,下颌线紧了紧。刚说了不骗他,这会儿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顿了顿,开口道: “电视里发出的声音。” 俞远虽然还是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却不疑有他,拿着手机点了点脑袋: “哦,那你要不要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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