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蓝山张张嘴,低低地回了一句:“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顺着护理人员的力道起身,顾蓝山看到了同样被搀扶起来的齐幼萱。 齐幼萱因为虚弱而面色苍白,可神态间却多了一些忧郁和痛苦。 她生得精致娇美,露出这样的神情也并不丑陋,反而让人不由得怜悯。 顾蓝山想起来,齐幼萱和魏钦州是情侣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步。 只可惜这次任务,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成功。 想到任务,顾蓝山忽然回忆起他在雪境的最后时刻,秦顾问……不,是真正的晏如的嘴脸! 彼时在烈火的包围下,晏如的衣角都被火苗不断舔舐,可他却笑得鬼气森森,飞扬的眉眼间凶恶和讽刺藏都藏不住。 恐怖电影里的终极反派也不过如此了。 太狡猾了,这个杀人犯!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和真正的秦顾问互换了身份。 顾蓝山被搀扶着落地,却猛地抓住了医护人员的袖子。 暴雪之行还没有结束,老大还在雪境里,他必须做点什么! ——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终于把所有能够烧的东西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等它停下的时候,我的家就只剩下个断壁残垣,几面熏黑的断裂的墙壁还可笑地支楞着,诉说这里曾经拥有的一切。 几缕黑烟从废墟里生长出来,袅袅地往上,又飘散开来。 明亮灼目的火红之后,是如深渊一般的黑。 村民们来来去去,不时还摇摇头,可又有几个人是真的在替我惋惜难过呢? 肩膀上忽然一沉,我顺着看去,对上秦月章关心的眼神。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 他就没有想过别人会产生什么误会吗? 还是说他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好,所以把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而自作多情的只是我。 我装作不经意地抖开秦月章的手,转向了许黯然。 “你……”秦月章刚要说什么,一个老人便走了过来。 “晏如啊,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呢?” 他是村里最年长的一批人,辈分也高,算得上德高望重,大家也听他的话。许是经历过风雨,见过的世面也多一些,老人对我倒没有冷嘲热讽过,只是每每遇到我,都会露出怜悯的视线。 令人讨厌的眼神。 秦月章看了看被烧成焦土的房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把头低垂着。 老人看了看身后的村民,又说:“咱们雪花村闭塞,人人都不富裕,你是知道的。你三伯六叔他们,差点讨不到老婆——都是因为穷。现在你家里这个情况,阿祖我也不是不心疼,可我们也没有余力去帮你。” 秦月章抬眼看了一圈与他保持距离的人,神色黯然。他们都是“晏如”名义上的亲戚,有一丁点儿的血缘关联。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既是远亲,也是近邻,应该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啊。 但现在他遭遇大难,却得不到一个善意安抚的笑。 秦月章说:“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阿祖说:“你还小,能怎么办?你不是跟了外村的陈大鸿他们家吗?他们心善,也有余力,那么好的条件,你怎么不珍惜呢?你在别人家里,就应该把脾气收一收,多说点甜蜜话,哄着他们开心。”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不懂珍惜,竟然敢惹慈悲心肠的陈大鸿一家不开心,还不识好歹地跑回来了。 有人应和着阿祖的话:“就是!别人不嫌弃你,你竟然还敢离家出走。” “如果不是他跑回来,说不定还没昨晚那火!” “诶哟,真的邪门啊!他一回来就起大火,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啊?” “谁知道呢?晏安德干的事儿,是该遭报应的!” 说着说着,那些陈年往事就又被翻了出来。 我爸就是一个永远不会被翻篇的烂账,只要我行差踏错,就会被人提溜出来鞭笞。 即使他已经死去那么多年,即使他已经赔上了命,也不妨碍被人反复践踏。 秦月章后退一步,转身再次看向我。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在乎的。 在火车上被污蔑是窃贼,被无理地要求打开编织袋的时候,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雪花中学里被人孤立找茬,他比我还冷静。山上听到那群人渣的计划时,他直接淡然地撕破伪装,与我坦诚相见。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在乎的,毕竟那些都是我的人生,是我经历过的一切。 他拥有着熠熠生辉的过往,怎么能和一个阴沟里的老鼠共情? 但此刻他黑色瞳孔里的痛苦那么明显,又那么真实。 原来他说,感同身受,是真的。 哈,我一开始的目的,也真的达到了。 可我却开心不起来。 我一开始就是要报复秦月章的。 我让他帮我把秦月章弄进暴雪,并不是仅仅为了找个人换走身份。 他是简妮的儿子,我很早就知道。 听说记者都是追求客观与公正,都要极尽全力追求真实。可当年我父亲的案子,根本就疑点重重。 她为什么要在那么关键的时候,用一篇报道把晏安德推上风口浪尖,把这件事闹大到全国之内人尽皆知? 雪城警方不得不在社会各界的压力下,以最快的速度侦破案件——那个时候我父亲已经归案,甚至“证据确凿”。 一切都水到渠成。 自此之后,简妮的名字伴随着“公路少女猝死案”,也同样广为流传。 她成为了伟大的记者,是用笔来为受害者发声的斗士。 我怨恨她。 这件事情本就与她无关,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只要你关注一个人,就会很容易知道她的一切。现在互联网很发达,更何况她还是个公众人物。 即使她有意隐瞒,但网上的互动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我顺着她的社交平台,找到了她的私人小号,偶然间得知了她的儿子,要回国来开讲座的消息。 简妮那个时候多欢喜啊,容光焕发的,为自己优秀的儿子感到骄傲。 我混进了雪城大学的阶梯教室,兜里其实揣着刀的。 简妮不是为她的儿子而骄傲吗?那我就毁了她的儿子。 她是推动我人生走向暗无天日的一双手,那我也要狠狠地报复回来。 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了秦月章。 他站在高高的台上,衣冠楚楚,意气风发。他讲的东西我听不懂,如我这样高中肄业的人,听不懂也很正常吧。 明亮的光束投注在他身上,他侧脸冷峻到不近人情,却又偏像我看不太懂的英文电影里,那些向人间投下不经意一瞥的神明。 真是好看的一张脸啊,我在心底里惊叹。紧紧藏在怀里的刀柄,被我掌心的汗水给濡湿了,很难抓稳。 我默默想,一会儿我要下手,绝不能因为害怕而划花了他的脸,否则就是大罪过一件。 我等到了讲座快要结束,学生稀稀拉拉地在悄悄退走,我也跟着起身往台上走去。 我在脑子里策划着一切,甚至想好了被抓捕时的说辞。我一生默默无闻,烂在泥地里也无人问津。站在聚光灯下被抓走,或许可以成为我唯一的“高光时刻”。 紧张到极点,竟然很平静。 只是没想到,在上到台上时,被保安拦住了。 谁能告诉我,大学的讲座里居然有保安? 我还要往前冲,被两个保安一起拦住:“现在还不是合影的时候!” 秦月章忽然低头看我。他说:“这位同学,你是有什么疑惑吗?可以现在提出来。” 他的视线专注地聚焦到我身上,我便呆住了。 很久很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请问秦老师,杀人犯的儿子,也会成为杀人犯吗?” 秦月章略一蹙眉,或许是没有想到我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把话筒放到嘴边,清亮的声音盘旋在整个教室里。 “这样的说辞毫无根据。如果让父辈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人,那这样的人生永远都是可悲的。人生的意义不在于困于过去,而是在经历泥沼后,仍有翱翔天际的勇气。” 我只是在困于过去吗?可那样的过去,又怎么让我放得下。 我有一刻很惋惜,之前从来没有人与我说过这些。 手一松,刀柄立刻滑开。 莫名其妙的,我改变了我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秦哥:一句话让一个男人为我放下屠刀,听懂掌声!
第54章 探谋 “医生,你听我说!”顾蓝山的嗓音沙哑,激动之下还带着颤抖,“雪境里面出事了!嫌犯和秦月章互换了身份!” 带着口罩,全副武装的医生瞥了一眼顾蓝山,不为所动地又“嗯”了一声。 “你懂不懂这个严重性啊!许总很有可能会被晏如给算计了!”顾蓝山被对方的轻描淡写给惊到,眼睛珠子大大瞪起。 哎,他们这群医生,怎么会理解暴雪的东西。他得去找别的帮手! 顾蓝山被半搀半拖着带离了实验室,一出门就看到蹲守在门外的孟懿。 “孟警官!孟警官!”顾蓝山大声喊道。 孟懿站起身,见顾蓝山看起来还很虚弱,但嗓门却已经不小。他迫切地问道:“顾先生,你们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为什么你和齐女士醒来了,可他们三个还在雪境里?” 顾蓝山喘息两声,说:“雪境里出事了,嫌犯和秦顾问的身份互换,但许总还不知道!” “什么?!”孟懿大惊失色,虽然不了解具体情况,但直觉此事不简单。 “你,你快帮我通知技术员,尽快协助许总!”顾蓝山本就是耗尽心力,吊着一股意志坚持到现在。说完这些,还不等孟懿追问,两眼一翻白就晕了过去。 两个护理人员顺理成章地把他带走了。 与顾蓝山相比,齐幼萱就要稳重许多。她拒绝了护理人员的搀扶,独自走出实验室。 “齐女士,这里面……”孟懿挠脑袋。 齐幼萱苦笑一声:“顾蓝山说的都是真的,但你放心,许总没有他想的那么蠢。” 她从清醒过来时就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些技术员和护理人员对于顾蓝山的话都无动于衷,只一味要带他走。 这显然不同寻常。 许黯然,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他中途曾经清醒过,他会不会交代过什么呢? 齐幼萱回头,看着慢慢合上的实验室的金属门。 三台操作舱还闪着灯光,显示着它们还在勤恳地工作。随着大门合上,一切视线都被阻挡。 “去例行检查吧。”护理人员温声提醒。 “好。”齐幼萱随着他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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