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我可以换身好看的衣服吗?” “自然可以。”黎肖启蹲着,将重心放在后脚跟,将手中相机调高了亮度挨个挨个地传给老人看。 “我们要求会不会太多?这会不会很麻烦你啊?” “看我们这给激动,毕竟我这还没被专门拍过照片呢!” “看起来可真好看,把人拍得这么清楚。” “我给拍出来,然后洗了送给大家。”黎肖启答得干脆,似乎是在一瞬间随意就做了决定,似乎又认真无比。 “可真麻烦你,那到时你们过来我家吃个饭,我给你炒菜吃,这个时候莲藕最嫩了,可以炒个藕尖炒肉,你能不能食辣?荷叶饭要得不?” “我给你镇个糖水喝不喝得?这会我进去搞很快的,这大中午的要不进去歇会?”得了好意的老人心思淳朴,想着给以回抱都是用着同样质朴的方式。 “不用了,我不进去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的。”黎肖启连忙拒绝,撂下话头,蹲在地上剥着莲子,听着老人们聊着些家长里短。 往亭子路的巷道里走就是何忍冬的住所,两人这会自然遇得见黎肖启,他们听了个大概,他如鱼得水的混在一群老人之中,气氛热闹轻松,辛秋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黎肖启偏爱纪实,爱好记录这人间处处不在的生气动人了。 只是明明气氛鲜活热闹,他与市井民生之间也没有半分格格不入。 但此时他就蹲坐在街口亭子外的树荫下,没有多走进去几步,哪怕抬头对往里看多几眼都没有,仿佛街道内外就是个分水岭,界限分明,将他束得紧紧不能动弹。
第16章 院子的确如他所说很大,摆了簸箕,上头晒了切得均匀的荷叶和莲子,淡淡荷香,舒人心肺。 何忍冬给他端了杯水,然后带他找了厨房和客厅,说到时可以看电视,想喝点东西吃些什么就去冰箱里找找有没有喜欢的。 这是一处幽静的本地居民房,家中独子在外打拼多年小有成就后就将老人一起接走了,房子索性就供人外租,何忍冬不喜欢住旅馆和酒店,托人问才找到的,以往来也都是直接住的这里。 他当初跟朋友在这待了几年,索性就直接长租了这个院子,院子也有其他收拾好的房间。 “房间都是收拾过的,就是有点空荡,夏天容易困乏,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辛秋觉得挺新奇的,觉得这院子都是何忍冬生活过的气息,之前听说他时常来荷花镇,这样一看,的确如此,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他就是这镇上的人。 他小憩了一会,却没怎么睡着,发现实在睡不着也没勉强自己,就起来整理了早上的观察记录,写了些流程。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窗外暮色已经模糊了,堆着晚霞和云片。 桌子旁边搁着一碗绿豆水,估计放了有一会了,他喝完了洗好搁在厨房的碗架上,打算去找何忍冬。 这会儿正是放学的时间,前面一户人家前三三两两聚了几个小孩,跟主人讨要着堆在花坛旁的细藤用来编花环,有个小姑娘年纪小,手还不算很灵活,何忍冬抽了长长一截,给她编了一段,蹲下身戴在她的手腕上。 “谢谢。”在温润美丽的人面前小姑娘显得有些怕羞,她被温柔的风抚了头顶,然后戴着漂亮的花环,托着书包跟着伙伴涌去了巷头。 辛秋站在巷口看了有一会了,何忍冬回头,两人对视,像是晚风惊扰枝头,人间却依旧热闹,但树梢细叶却被扫落。 他时常想,翻腾的人间嘈杂喧嚣,但不影响他入世的温柔,风一阵雨一阵,沾满了风尘并没有让他沧桑斑驳,心中有阅历,胸中有沟壑,一笔一划中,呈现出了最好的何忍冬。 他抱着一捧花,那是一张新华社的旧报纸,里头包着一捧五角星形状的红花和长得像绿羽毛的细藤,红绿相间,在街头的逆光处,掉落的香樟和流光与他纠缠。 “茑萝花,又称金凤毛,常见于野外,性凉可入药,生命力强,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它其实有个好名字。” 那户人家的院子外边的栅栏上生了许多的羽叶茑萝,主人家想要拔掉几株,因为长得太好,挤了其他花草的位子,说看起来不伦不类,拦了不少赏花的人。 他看那花绿叶翠浓开得正好,跟街对面小卖部的老板讨了张报纸,细细地包了起来。 辛秋见过这花,他们都喊这叫五角星花,时常偎依在菜园或乡路一角,花小色红,长着尖尖小角,小时候听语文老师说起红星、伙伴们在乡野找可以吮食的花蜜时,他就总会想起这花。 “雅俗共赏总是好的,或许有人想看红花艳叶,也或许有人想看这清新细藤,我倒觉得,这茑萝小巧可爱。” “那、不知道这花能不能得你喜欢?”他将手里的花递到他面前。 “花很美,当然,糖水也很好喝。”他接过花,站在黄昏下,身后霞光滟滟。 “在花团锦簇中自然可以共赏,但在良辰美景里也同样可行,所以、去走走吗?” 辛秋将花放在房间,跟着何忍冬落了锁后,两人绕着碧波湖,看了场因为白鹭水鸟竟飞引起的芦花雪,他们蹲在竹桥上,看荷盖下红脊白肚的游鱼,看群山中日渐西下。 “何大夫!要游湖吗?可以来摘莲蓬的!”湖岸边摆了不少木筏和船,一位大爷热情地摇着扇子,是个雇船的老船夫。 “成大爷你好!” “要去看看吗?”何忍冬对他询问道。 辛秋顺着他的视线看那停了不少木船的湖岸,层层叠叠之下荷花莲蓬簇拥着,此时暑气消散,湖内波光粼粼,不少人三三两两组着队划着小舟。 “我不会划船。”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泛舟,要是不会,就得雇人给他们划了。 “我会划。”难得出来,借此机会放松放松也好。 得到同意后,何忍冬跟成大爷租了一条船,他调整着两人的坐姿,辛秋看着那搁在船沿的船杆,开口:“你可以教我,我可以学会后带你回去。” 何忍冬看着辛秋递过来的手,笑出了声。 “权当我做一次向导,你好好看看山、看看景。”何忍冬觉得眼前人眉目明艳,似乎在熙熙攘攘的绿意盎然之中也不失颜色。 “不麻烦的话,讨你几颗莲子做船费。” 不大的采莲船载着两个人晃在湖面上,在其中泛游着被荷叶遮掩,也算不上太热。 他折了几支莲蓬,掰着里面的莲子来吃,小心的剥着苦涩的内芯,没忘给何忍冬递上几颗“船费”,剥完莲子的莲蓬没扔,连着几株荷叶荷花放在怀里。 然后在微风中,他垂着一只手搁浅在湖面,头靠在船头闭上了眼睛。 黄昏浅淡,何忍冬划着船,挑着人少的水路走,绕开层层荷叶,连泛水的声音都是浅的,浅浅一层涟漪荡着,虫鸣蛙叫倒是热闹了一路。 暮色慢慢浓了,细碎的星辰像筛子漏出的细沙,天色倒映在碧水之中,全都融在湖里,周围荡着几叶扁舟,何忍冬将船划到靠岸边,周围拢着几簇长荷,堪堪将船身和船上的两人遮住,船身附近飘着一层藻类和几株水葫芦,他折了片荷叶给人轻轻地扇风驱虫。 船停了,碧波湖的晚上一到,节日将近的活动广场很热闹,人声沸沸,没过多久,辛秋察觉到船停了,他睡眠浅,但刚才却难得深眠了一会,这会意识回来了,人就醒了,阵阵微凉的风还在拂面而过。 此时的碧波湖游人要多得多,趁着凉意出来看满湖的星子,夜晚的荷山荷海,在一盏盏油灯下打出了光影,在黑夜的浓墨之中泼上了连片的暖色。 辛秋在朦胧中恢复了意识,张开眼睛后慢慢适应着周围的黑暗,环视了一遍湖中暖黄色的亮色,他此时还没聚拢好光源,那些油灯在他眼中晕成圈点,像草丛中的萤火。 “不好意思,我睡得有点久了。” “没关系,你难得入眠。”收起荷叶。 在辛秋地注视下,何忍冬拿出盏放在船内木格里的油灯点亮,他看着火苗由小变大,像那些被灯火光顾的荷叶一样,何忍冬脸上铺上了一层轮廓。 他解下白天缠了大半天被他装在口袋的红绸带,给他绑他抱在身上的莲蓬和荷花,两人最后去吃了个晚饭后去了一趟早上去过的街巷,何忍冬陪着辛秋在巷子里,沿着长而迂回的街道来回走了好几趟。 辛秋拿着设备时不时地拍摄和记录,何忍冬安安静静地抱着那捧莲蓬和荷花,只是在经过路灯昏暗照射不到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给他打着灯。 最后两人走着路回去了院子,各自洗漱完就休息了。 睡前本来何忍冬打算帮辛秋按摩推拿一下,但辛秋觉得何忍冬今天已经帮了自己很多忙了,所以就回绝了。 “走走逛逛这么久,今晚肯定好眠。” “那、辛医生好眠。” “何大夫好梦。”
第17章 今天是黎肖启现实脱敏的日子,他本人要求在白天做,辛秋选择了配合他的意见。 “一点一点来,我们之前的想象和放松都做得很好。” 辛秋带他去的是他在走街串巷中根据黎肖启跟他做咨询时想象和描绘的巷子形象最符合的,这会正是清晨,路上的行人不算太多,但巷口的早餐铺热气腾腾已经开张,腾着阵阵水雾。 黎肖启走在前面,他定定地看了几眼早餐铺,回神,将视线聚集在巷道上。 “好的,我们现在回忆一下之前我们进巷子的第一步是什么?” “进去胡同口,找到藤编铺子。”黎肖启贯喜欢喊胡同,与南方城长的辛秋不同。 “一步、两步……大概走三十七步,我能到竹灯店,我经常来这抱模具玩,这家店的灯笼花样是做得最好的。” 进去的路上不算太困难,看黎肖启反应还算平稳,辛秋就明白这次的阈值点还没到。 第一次预设是让他进入巷子,深浅的程度是距离,先是街巷卖货的商行街,再到吃喝的玩乐街;再后就是让他从穿过直巷,再由直行道拐弯,然后就是进岔路口和里街……由深到浅、循序渐进。 首先要去的是商行街的灯笼铺,这店不难找,荷花镇藤编花灯是特色,辛秋要让他去的是一家开在外街的、有些年头的老店。 “那现在我们闭着眼睛开始想象,那么我们开始往前走。” “还记得那灯笼花样是个什么样子吗?” 黎肖启摇头。 “那看看我们这次能不能把之前那个做完。” 辛秋领着人进去,请了个同样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手把手带着黎肖启。 他注意力被分散,刚才的焦虑被转移了不少。 “小伙子要自己画个花样不?” 他点头。 “看这满汉全席的,瞧着就热闹。”老师傅给他刷着浆,看着黎肖启还算不错的画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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