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浪是个很认真的人。工作上一丝不苟,不会偷懒不会耍滑,他可以做许多事,无论是不是他该做的他都乐于做。生活上很细致,总是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把日子过得清清爽爽毫不乏味。他不常下厨,但只要你央求他,他根本不会拒绝人;你随手脱下的衣服,他总是叠得整整齐齐或者熨平悬挂,从不会让你早上起来手忙脚乱;去个超市他都有滋有味,认真地挑选着日用品,比较折扣商品的价格,好像能拿到多大的便宜。 他也是个不服输的人。工作上就算被人打压,也不会伺机报复,就事论事,一切以大局为重。不会的东西有很多,他总是在学,付出比常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不过仅仅是想要一份肯定。施沐晨仔细想了一下,想不出公司里究竟有多少人上班不是为赚钱,卖力不是为糊口。想不出第二个。没人把工作当作乐趣。除了秦浪。 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人,早已没那么重要,可能从来也没重要过。 他是不是彭勃的前男友也不重要,从来也没重要过。 他只承认他曾经怜悯过他,然而事实却告诉他,他不需要怜悯。虽然那份怜悯早就退到了九霄云外。 “你怎么一人儿跟这儿呢?”手持高脚杯的女主人推开落地窗走出来,拢了拢披肩。 “醒醒酒啊,开车来的。” “给我点支烟。” “行。”施沐晨抽出一支烟,递到了落座的女士手边。 “最近还不错?” “哪方面?” “公司怎么样?” “马马虎虎,还是那样子呗。” “谦虚也不该你这么谦虚吧?看看咱们这一伙人,能向老子看齐的,大概就属你了吧?” “我这不是天生吃不下去软饭么。” “小心我喊他们罚你酒。” “你知道我说笑,你知道我嫉妒你们女人嫁了汉子就能穿衣吃饭。还是华服美食。” “你快算了。你这嘴啊……” “说说你呗,婚礼啥时候办?” “八月吧。看他们家的安排喽。”女人说着,向窗内看了看,视线追逐着自己的男人。 “挺好,早嫁了早省心。” “你呢?当真不理婚丧嫁娶了?” “娶。相中了就娶。” “没个正经。” “我挺正经的,想结婚我飞哪儿不能结。你先容我找个能过日子的。” “少来。彭勃怎么样了?我得有几年没见过他了。” “他?还那样儿呗。” “他们家老头儿这两年就到关键了吧?” “您别操这份闲心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呵呵。” “你进去吧,还挺冷的,我酒醒就走了。” “一块儿呗,你进去就别喝了。” “不敢。你讲理,不代表别人讲理。” 女人进去了,施沐晨又给自己点了支烟,眼神再次远眺深夜的城市霓虹。凉风习习吹向木制露台,吹动了方桌上摆放的插花。摸出手机看看,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再有多久会破晓?新的一天又跟这一天有什么不一样? 特别困。 秦浪揉着眼睛进了茶水间,端着的杯子里速溶咖啡粉沉在杯底。 午休的时间,茶水间空落落的,和办公室的人尽散去如出一辙。 要命,开水还在加热。 之前同事喊他一起去吃饭,秦浪没去。实在是浑身没劲,肯定也提不起兴致说话,多扫人家的兴?再者他也没啥食欲,只想喝杯咖啡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桌上还有早餐剩下的三明治呢,不吃也是浪费,饿不着。 左等右等开水不开,秦浪索性在椅子上坐下,头埋进手臂里小憩。 楼下的茶餐厅来送餐,施沐晨很不满意——例汤都快凉了。小哥解释是人手不足,提出可以拿回去加热。施沐晨说算了,心想,你拿下去要是再没人送,还不是一个结果?索性打发了小哥,拿了马克杯去茶水间打开水。打好倒进牛奶碗,把纸碗放进去加热就好了。不曾想一推开茶水间的门,倒看见了趴在桌上昏睡的秦浪。 肯定是昏睡。他进来他都毫无所觉。 能把自己累成这样也不容易。 秦浪的脸颊枕着胳膊,面孔正好朝向施沐晨这一侧。他的眼睑闭合着,睫毛时不时抖动。呼吸匀称,睡得很香。施沐晨忍不住看了许久。 开水的指示灯已在不知不觉间变为了绿色,施沐晨却早已忘记了他进来茶水间的目的,只会蹲下来看着那张睡脸。 去抚摸他,是情不自禁的。 脸上传来手指的摩挲感,很舒服,秦浪均匀地呼吸着,隐约快要醒来,却又不忍。直到饱满的嘴唇被碰触,他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眼底映入男人的身躯,秦浪一时间有些迷茫,好生醒了醒才抬头。抬头看见施沐晨的脸,人不禁颤抖了一下。 施沐晨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里满含温柔,像极了那个他所熟悉的施沐晨。 胡噜了一把脸,人从呆滞中醒来,秦浪控制好情绪起身,装作淡定地拿了水杯想要走过去接开水。百分之一百地忽略掉施沐晨。 不料,马克杯一把被宽大的手掌遮住,“你吃饭了吗?” “我不饿。”秦浪往回拽杯子。 “空腹就要喝咖啡?” “你别这样……”秦浪很怕有谁忽然走进来,他没这个工夫跟施沐晨逗闷子。 “哪样?”施沐晨却毫不在意,盯着秦浪的眼睛问,甭管那目光是怎样的闪躲。 “……施总,这是在公司,这份工作曾有人告诉我别轻言放弃。” “我不想跟你拌嘴。”施沐晨力气上占优势,轻而易举夺过了秦浪的水杯,“跟我来办公室。” “……您找我有事?”这会儿秦浪已经彻底醒了,同样的,埋藏在体内的自卑感也一并复苏——你怎么老是自以为是?施沐晨找你就一定是有关儿女情长?一声施总,一句公司,秦浪倒是把自己说明白了。你老板大概找你有事。工作上的事。恐怕还比较急,没看都找到茶水间来了。 “对,有事儿。” 秦浪跟在施沐晨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宽大的办公室里阳光明媚,空气清新。 “坐。”示意秦浪在沙发上坐下,施沐晨合上百叶窗帘,隔绝了外界视线的同时拿过桌上的纯净水瓶,灌满功夫茶壶,在一体式的电磁炉上烧水。遇见秦浪,他是既忘了马克杯也忘了打开水。秦浪就是有这个本事。 秦浪犹犹豫豫地坐下来,茶几上的快餐盒像是表情木讷地盯着他看。 “动手。”坐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施沐晨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哈?” “吃饭。” “……” “等我喂你呢?” “你叫我来吃饭?”秦浪瞪大了眼睛。 “麻利儿。”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秦浪也当然没所动作。施沐晨皱起了眉头,叼着烟拆开了快餐盒,筷子都给秦浪掰好,塞进了他手里。 吃饭总好过于说话。闻到豉汁凤爪的气味,肚子也跟着咕咕叫,秦浪索性厚起脸皮旁若无人地吃起来。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餐盒上。 他不懂施沐晨,也不懂这一刻心房鼓胀的自己。 水壶冒出热气,施沐晨起身拿了柜子里的牛奶杯,一壶水刚刚好倒满多半杯。拿过茶几上的纸碗,放进牛奶杯,他以眼角余光扫视着秦浪。 秦浪吃完饭,例汤已经温热了,施沐晨放上勺子推到了他面前。 “我吃饱了……” “那也喝口汤。其实汤才是重点。” 秦浪看着施沐晨,施沐晨也看着秦浪,败下阵来的还是秦浪,他在他视线的胁迫下,拿过勺子喝汤。 饭盒空了,纸碗也空了,施沐晨收了茶几上的一片狼藉,下达了另一个指示:“睡吧,沙发够长。” 秦浪有些语无伦次:“我……两点半有个会。” “这才不到一点。我刚好要出去,两点半之前回来,正好叫醒你。” “……” “我会把门锁上,没人能进来。” 不等秦浪再说什么,施沐晨站起身,拿了烟盒打火机,就离开了办公室。 安静的空间里,秦浪听到锁头咔哒一声响,极其细微的响动。坐了一会儿,他在沙发上躺下来,人仍旧恍恍惚惚。 施沐晨……到底是什么意思? 买了饭,又让出办公室的沙发…… 他,叫我,没有公事?仅仅是想让我吃口东西休息一下? 他……什么意思? 他们不是……结束了吗? 他不是再也不付出他的温柔了吗? 他…… 灿烂的阳光晒在脸上,秦浪想要想很多很多事,却没出息地陷入了睡魔的怀抱。如此之安心,令他自己都忍不住鄙视自己。 施沐晨乘电梯下楼,一路走到室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吐出烟雾,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人有些发飘。 他无法解释自己这是怎么了。无法。因为从未经历过,所以脑海中白茫茫一片。这样的去渴求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的低姿态,又何以甘愿? 有风吹来。扫过发梢,扫过脸庞。施沐晨抬头看天,看得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广阔的蓝天吸进去。 回归现实,是肚饿难耐——咕咕叫。施沐晨这才想起自己把午餐让给秦浪因而仍旧是饥肠辘辘。转身回大厦去了茶餐厅,叫了一样的午餐缓慢地吃着,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份餐点的缘故,仿佛秦浪就坐在他对面,这份午餐吃得一点也不孤独。 玩了会儿手机游戏,两点二十施沐晨回了办公室。公司里午休时间已过,员工忙忙碌碌,办公器械声不绝于耳。施沐晨开了门,轻悄悄地又飞速关上,生怕这些声音扰了秦浪。昨天自己是应酬到四点多,他不知道秦浪因何也这么疲惫,是不是又彻夜加班了呢? 喧闹被隔绝于外,施沐晨调整好百叶窗帘,蹑手蹑脚来到沙发前,从上往下俯视着熟睡的秦浪,当真不忍叫醒他。但他说了,两点半有个会。 轻拍他侧躺着的背脊,秦浪哼了两声,却不睁眼。蹲下来点他的脑门,一下两下,那双修长的手覆上他的手。 “起来吧,不是开会吗。” 秦浪半天才睁开眼睛,睁眼看见自己的手攥着施沐晨的手,慌忙收了回去。 由于起得猛,头晕晕的,站起来他一个趔趄就跌进了施沐晨怀里。 “慢点儿。” 他扶着他坐下,那双手臂是那样的有力。 “我没事……” “缓缓。” “嗯……” “昨天又加班了?” “没有。” “那是失眠了?” “……去跳舞了。” “哦?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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