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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志宇警惕地问：“就算是这样，怎么会又没钱了呢？应该还剩几万啊？” “你……”李莉的声音慢慢变弱，像是有些心虚，“前几天我娘家哥哥听说我手里有几万块，他要我还钱，你舅舅不顾我反对，还了三万块给他……” 李莉闭上眼睛又哭了起来，哭得连声音都没了。 事到如今，连医生和章涵都已经放弃了，她却始终不肯真的放下自己的女儿。 她时常能在夜晚照顾章茉的时候看见她的嘴极度困难地一翕一张，像是要表达什么。她不知道她的意图，便很固执地认定，章茉是在求救——她在祈求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也要救她一命，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让她再这么陪自己一段时光，哪怕只是睁着眼看着自己，哪怕一句话不能对自己说，也一定要拯救她的生命。 所以，李莉认为，她一定不能放弃，哪怕是耗费自己全部精血，哪怕散尽家财，她也在所不惜。 想到这里，李莉渐渐脆弱的情绪瞬间坚定了下来，她靠着楼梯的栏杆，仰起头平静道：“救救茉茉吧，她还想再多留几年，她还有机会的……” 孙志宇情绪突然激动，他跑得离餐厅远了许多，稳定了些情绪后怒声反抗道：“那我能怎么办？表姐的病没办法治了！已经是末期了！利噜挫已经是我们能支撑起的极限了！我也只是个学生，我发表了一些文章，接了一些单子我才有点钱，我这几个月、我前前后后已经给了你们三十多万了，你们还要我怎么办？我没多少钱了！” 李莉有些理亏，她小声道：“可你总不能看着茉茉就这么痛苦吧？她可是你的家人啊！” 孙志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力地反驳道：“我知道她是我表姐，可是我没钱啊！你要我怎么做呢？我去卖器官给你们筹钱吗？我之前给你们的三十多万，不是我家里人给的，”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了，他已经失去太多了，他明明那么努力地活着，却还是被逼到了这样无路可走的地步……他坚定了些情绪，带着哭腔委屈地回击道：“那是我辛辛苦苦接外包单子、写文章才挣来的！你以为我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吗？我为了你们所谓的这句‘家人’，已经让自己活得很辛苦了！我租的房子也给你们住了，你们到底还想怎么样啊？” “可我也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多活几年，我有错吗？”二人站在各自立场，李莉无法同孙志宇共情，尽管她知道自己理亏，却还是坚持要向他这个最薄弱的着力点用力才能为自己的家庭榨取一些生活下去的资源，尽管这一点她连自己都瞒了过去。她委屈地哭着，“你就这么无情吗？你才和你爸妈断绝了关系，现在又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吗？如果不是你和他们断绝了关系，我们还可以从你爸妈那里借点钱的……你就当是为了这个，”她极力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掩饰不住声音里的疲惫和愧意，“你就当是为了这个，再救救我们一家吧……志宇，就当我，就当我这个舅妈，求求你了……没人愿意撑下去了……我的娘家，我的朋友，甚至连你的舅舅都放弃了……只有我……茉茉只有我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再度哭了出来，她恨章涵，恨他不肯再主动在女儿身上耗费钱财；她恨自己的父母和姊妹，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她恨孙志宇和他的父母，他们明明有钱，却不肯救章茉。 可她最恨的却是她自己。她恨自己没有能力挣钱，不能救自己的女儿，恨自己让女儿的基因里携带上这样的绝症因子，让她承受了这样的巨大痛苦。 但她无法承担这样的责任和代价，也无法向那些人去寻求公道和帮助，便只能将这一切加注在最脆弱的孙志宇身上。 “你怎么提到他们了？他们不肯借钱和我有关吗？你们想要表姐多活几年没错，我想活下去就有错了是吗？”孙志宇闭上了眼睛，筋疲力竭，情绪紊乱，“你是她妈妈，可我只是个学生，我也活得很累啊。我真的，我也撑不下去了！那是我的钱，难道我不借给你们就是我有错吗？” “舅妈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真的没办法了……你就当我求你，你救救茉茉吧！你去找你那些同学筹集一下可以吗？我的亲戚，我……我能借的我都借了，网络筹款也都发起了好几次了，那些人现在见到我就躲……我求求你了，我……”李莉已经哭得哽咽了，她慌不择言，这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好几分钟。 “如果能救的话，我们一定会救，可表姐这是绝症，真的不可能治好了。我那些同学也只是大学生，我能筹集多少呢？表姐如今连进食都困难，只能靠胃管和流食，她每天活得很痛苦，没有一丝尊严。就算钱继续砸下去，她也撑不了多久的！你有没有考虑过，表姐想不想继续这么没有尊严地活下去呢？”孙志宇停了一会，狠了狠心，筋疲力竭地劝说道：“舅妈，放弃吧。” 说完，他像是逃避一般迅速挂掉电话，平复好心情，冲进了包厢，坐到了自己的位置，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然后发了疯一样狼吞虎咽起来。 “你怎么了？”看见孙志宇激动的模样，周跃麟担心地问。 “没事，我只是有点饿了。”孙志宇嘴里含了几个鸽子蛋，口齿不清地说道，“你就让我吃吧，我……我很饿。” 发觉自己的声音带着些哭腔，孙志宇强笑了一声，抬起手，装作无意地用手臂抹了抹眼睛，然后放下手，拿着碗往嘴里吞了半碗饭。 “你慢点，不急着走。”周跃麟担心又心疼地轻抚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孙志宇又夹起几块红烧肉，全部塞进嘴里。 周跃麟给他倒了一杯水，关心道：“喝点水吧。” 孙志宇摇了摇头，嘴里的食物还没完全咽下去，又将面前的整碗饭都划进嘴里。 直到怎么也塞不下，他才终于停了下来，他定了定神，然后将嘴里的食物一点点嚼碎，吞下。 “喝点水。”看他有些噎着了，周跃麟连忙将水递给他。 孙志宇拿起杯子，猛地往嘴里灌水。 周跃麟轻抚着他的后背，直到他放下手中的水杯时，他才看见他的双眼已经蓄满了泪水，变得通红。 他刚打算关心安慰孙志宇，江炎便开口了，他的声音冷静到了冷漠的程度：“谁的电话？”
第49章 冲破道德的枷锁（二） “没谁。”说完这句，孙志宇又开始狼吞虎咽。 “什么没谁？还能是阎王爷给你打过来的呢？！”江炎大概已经知道打电话来的是谁了，他站起身，夺下孙志宇手上的筷子，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不许吃了，你不怕噎死啊？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用？” 孙志宇停了下来，一无所知的周跃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继续轻抚他的后背给他疏气。 “是谁电话？说啊！”江炎带着命令的语气问，“你不说就不许吃！” 看着江炎如此生气的模样，还没发现异常的付文博夹了一块排骨，质疑道：“你有病吧？人家请客的还不能吃饭了？” 江炎像个机关枪一样见谁就扫射，他转头怒瞪向付文博，生气地推掉他手上的筷子，皱着眉头，气冲冲地反问：“你有病吧？我问你了吗？” “早上没吃药吧？”付文博没理他，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谁的电话？”江炎看向孙志宇，语气依然狂暴。 孙志宇顺了顺气，尽力平静道：“我舅妈。” “我就知道。”江炎讥笑了一声，“她打电话给你干嘛？住得不舒服了，还是你那个不知道什么病的表姐又出什么事了？” “表姐，情况又严重了。”孙志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 似乎是他的回答印证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江炎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斥责道：“她出了什么事和你有关系吗？你是观音菩萨转世吗？还普济众生呢？” 孙志宇没说话，他情绪很混乱，心烦气躁地低下了头。 见孙志宇不作声，江炎心里更加急躁了，他催促着孙志宇：“你倒是说话啊！你告诉我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最讨厌你这样了，整天什么都不说！要不是那天我陪你去你家，你到现在还不打算说吧？” 周跃麟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低下头看着孙志宇的眼睛，小声问道：“林清身上捆着的道德绳索究竟是什么？” 孙志宇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现在的思绪已经混乱到无法完整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对整件事略有了解的江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问道：“你上个月才给她六万，现在就没了，这个速度你能承受吗？” 孙志宇摇头：“我已经没多少钱了，暑假接的单子的报酬基本用光了，报社的稿费也还没结算。” 江炎实在不理解孙志宇的动机，他明明可以活得很轻松，为什么要为这些琐事烦恼呢？他恨铁不成钢地要求道：“既然你都没多少钱了，你还管他们干嘛？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让他们还钱，而不是继续给他们借钱！银行应该有你们的转账和消费记录，今晚你就过去，让他们给你打个欠条，把之前的钱全记上！” 看见他一言不发，闭着眼睛逃避现实的模样，江炎生气又心疼地抓住他的胳膊责怪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别在那里不说话装哑巴！” 孙志宇抬起头，满眼泪光地看向江炎。 “你别这么看我，”江炎心里有些不忍，嘴上还是不饶人，他别过头，“我看着烦。” “你表姐生的是什么病？怎么花这么多钱？”周跃麟清醒地抓住了重点，轻声温柔地问。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孙志宇闭上眼睛，将眼中的眼泪全部驱出，他们都没理解这一长串的名词到底是什么，直到孙志宇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解释道：“就是渐冻症。” 周跃麟沉默了一会，紧接着，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江炎还在大骂：“你真是我见过最蠢、最没用的人！又给那一家钱、又给他们住的地方、又给他们当保姆，还被他们追着骂！你就不能硬气点吗？之前对付光明学院那个死混混的时候，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他们这样折磨压榨你，到底算什么家人？你也别看什么舅舅的面子了，你那舅舅我看着也不像好人，他指不定是和你舅妈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想着敲诈你呢！你反正以后不许再管他们了。那个房子房租到期了也别管了，让他们去睡大街也好，自己租房也好，不管怎么样都让他们自己解决！总之他们夫妻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没个正经工作，整天在家照顾你那个表姐，找你一个大学生要钱要房子，根本就不合理！也就你是个脓包，换我早给他们赶走了，哪会让他们那么敲诈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道理你不懂吗？你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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