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接受同性恋和能接受自己儿子是同性恋,完全是两个概念。 而且看着自己的儿子跟老友家的儿子搞在一起,别说心理上别不别扭了,视觉上的冲击也是挺大的。 邰玉树的老妈在他爸的公司里做人力总监,平时为人温和,也善于跟员工沟通,此时她故意找了些跟过年相关的话题闲聊了一会儿,气氛才显得没那么僵。 说是不想帮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儿子,但真到了这个关键口,自家人还是得向着自家人,这都是本能。 “年货都备齐了么?前阵子我家老邰给公司高管订大礼包,特意多备了些,现在就放在车库里,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你们拎几盒走,送给叔叔阿姨,年后我和老邰有空了,也登门拜访一下,有日子没去看老人家了——”江萍说。 “不用,家里什么都不缺,我们早就买好了送上门了,再加上其他亲戚送的,屋子都快要堆不下了——”董艳丽回道,脸上终于挂上点笑容。 “老柏他们学校早放假了吧,怎么还是整天忙得见不着人?”江萍又问。 “他啊,这不明年开学就要评省特级教师了么,一直在准备材料呢,天天赶回学校加班,还得到处找关系,四处走动走动,哎麻烦死了——” 江萍这回是真惊讶了,“老柏都要评特教了啊?那是得好好准备,这可是大事……”想了想,她又说:“有什么我们家能帮上忙的,尽管跟我们说,教育口我们未必有资源,但是市政和几大局那边我们还是有点人脉的,而且上下沟通有时候也需要送点不起眼但又看得上的东西,现在都不敢送烟送酒,一些私人会所的年卡我们还是搞得到的,有需要就说一声,我们肯定帮……”说完她又喃喃了一句,“这确实是大事……” 怪不得柏乐的爸爸这么生气,此时她终于能理解了。 评省特教竞争压力特别大,大家都是势均力敌的竞争者,都有着彪炳的战绩和闪耀的徽章,这时候除了拼过往几十年的教学成绩、研究成果以外,人脉、机遇、名声、口碑,任何一点小细节都可以在最终环节产生巨大的影响。 柏乐妈是做生意的,他们家所住的小区算是整座城市的黄金地段,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曾经就这一点柏志昌还被人诟病过,说是他在执教期间偷偷利用学生家长的人脉赚外快,后来查证此事纯属诬告这才不了了之。 打那以后,柏志昌做事就相当低调了,上班连车都不怎么开,平时就坐学校的班车,遇到下雨下雪天也就开一辆十年都没换过的奥迪A6。 柏志昌执教的初中是市重点初中,学校里除了学习成绩拔尖的好学生,也有一部分是赞助生,其中有不少都住在这一片高档区域,有些跟柏志昌都认识。 柏乐的事情现在被曝光,不管它是真是假,被人诟病肯定是免不了的。 而这件事会不会给柏志昌的职业生涯带来污点,成为上升期的阻碍,现在谁都不好说。 当下正是竞争白热化阶段,千里挑一的概率,鬼知道会不会有人拿这件事在背地里搞事,有时候资料审查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自己是因为什么被刷下来的都不知道,每个人都谨小慎微的,生怕出错。 柏乐在这个时候被公开曝出这种事,简直就是在朝他爸扔炸弹。 柏乐天天在学校里过得昏天暗地的,压根不知道他老爸现在正在经历职业生涯中很重要的一次考评。 现在他才明白过来他的事情被曝光后会给爸爸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心里顿时感到很内疚。 他抬起头来,胆怯地看向柏志昌,小声地叫了一声:“爸——” 随后憋了憋嘴,想哭又不敢哭,憋得眼睛通红,最后他哑着嗓子说了声:“对不起——” 柏志昌瞪着他,看到柏乐这副样子忽然又骂不下去了。 到底是亲儿子,何况柏乐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个省心的小孩儿,学习不错,长得不错,嘴甜性格好,到哪都讨喜,除了胆子小了点,有一点畏怯,其他方面没什么大毛病,在单位的一众教师后代中,也算是个质量上乘的小孩儿了。 曾经的柏乐一度是柏志昌的骄傲,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柏乐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柏志昌心下苍凉,又觉得很自责,觉得柏乐长歪了,一定是家长没教育好。 这么多年来,他一心扑在工作上,虽然没有对柏乐完全放养,但肯定也不如他对自己的学生那般上心,这都是他的错,如果他能再关注自己儿子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柏志昌痛心疾首地哀叹:“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你管得太少了——” 柏乐妈也红了眼眶,伸手扶住了丈夫的手臂。 柏乐委委屈屈,不敢上前安慰老爸,只能远远地小声道歉:“爸,你别这么说,是我错了,爸——” 一家三口相顾无言,气氛很凝滞。 江萍转过头去瞪邰玉树,眼神里尽是责备之意,意思是:看你干的好事! 邰玉树主动站了起来,走到柏志昌面前,垂着头,语气很真诚地说:“柏叔,你别这样,这件事如果有错的话,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先喜欢上柏乐的,人也是我追的,柏乐一开始不答应我,他都快要交到女朋友了,是被我搅黄的,非逼着他跟我在一起,柏乐是被我缠得没办法了才答应我的,都是我的错,柏叔你要是生气,打我一个人就行了,怎么打我都不会还手的,直到你消气为止——” 邰为民也跟着一起训儿子,好让老友消消气。 “你还腆脸说,你好歹比柏乐大一点,不好好带柏乐,还把人往坑里推,不知道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我跟你妈是不是平时对你太宽容了,把你养得这么无法无天的!” 说完,他转头去看柏志昌,“老柏,这个儿子是我们没养好,你要心里有气就打他,我们夫妻两绝不拦着,你要什么工具?打帚?拖把?衣架?不解气的话我去外面帮你捡块砖回来……哦对,我车库里还有根棒球棒,你要用么?” 江萍听不下去了,“你有病吧,棒球棒打人能要人命的,两小孩不就是谈个恋爱吗?这是什么死罪不可免的大错吗?至于么……” 邰玉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柏志昌没说话。 其他三位家长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 最后柏志昌摆了摆手,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 柏志昌说:“我就两个事情——” 邰玉树点了点头,“柏叔,你说。” “第一,群里说,你跟柏乐在学校里私生活混乱,乱搞男女关系,这事是真的么?” 邰玉树举起手三指并拢发誓:“绝对没有,我们两个人清清白白,在一起之前都没有交过任何男女朋友,柏乐跟那个同学也只是有意向要交往,决定跟我在一起以后就跟人家说清楚了,从来没在一起过,也没有骗过任何人,如果我说的话有一个字是假的,出门就被车撞死——” 江萍赶紧“呸”,“能不能别学你爸,说得都是什么混话,呸呸呸!” 柏志昌点了下头,“好,我信你们。” “第二件事,就是,我要求你们立刻分手。” 这句话说完,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四位家长的眼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两个小孩身上,希望他们能够及时止损,做出理智的决定。 稍许过后,邰玉树直视着柏志昌的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不分手。” 柏志昌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邰玉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和柏乐不分手。” “你!”柏志昌气得站了起来,手都抬到半空了,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 他是个老师,平时上课的时候哪怕再生气,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柏乐长这么大,再皮再闹也极少挨揍,何况邰玉树还是别人家的儿子,他更不可能下得去手。 顿了半天,他胸前起起伏伏,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柏志昌点了点头,“好,行,你们厉害,你们情比金坚,我不跟你们说。” 说完,他转头对着董艳丽说:“走,回家,把你儿子带回去关起来,这个年谁也别过了。” 柏乐“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爸——我不回去!” “这由不得你!”柏志昌吼道。 柏乐被吓得一哆嗦,他不敢还嘴,但是人却往邰玉树身后躲过去,抗拒态度明显。 董艳丽走了过来,拉住柏乐的胳膊,“乐乐,听话,咱们先回家去,有什么话过完年再说,今天这样,你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妈——我不走——”柏乐摇了摇头,他很怕自己这一走,以后再想见邰玉树就难了。 “回去,妈妈保证回家以后不让爸爸打你。” 董艳丽小声劝了好久,柏乐一脸不情愿地被拉着往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转头往后看,邰玉树站在原地没有动。 刚刚江萍也拉着邰玉树,让他先别冲动,现在冲动,以后只会更难办。 邰玉树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柏乐被爸妈带走。 柏乐的外套还在楼上,根本来不及穿,此时他只穿着薄薄的一层家居服,手里还攥着个手机就被拖着去门口穿鞋。 虽然两家离得不远,但寒冬腊月的,邰玉树还是怕柏乐被冻感冒。 他跟着走到玄关处,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棉袄,亲手披到柏乐身上,一边给他穿,一边小声跟他说:“没事,你先跟爸妈回家,咱们微信联系。” 柏乐点了点头,说:“好。” 眼看着大门被打开, 柏乐就要消失在门口。 邰玉树忽然壮起胆子问了一句:“乐乐,你爱我么?” 你爱我么? 短短四个字,像是一句问询,也似一种承诺,此时却更像是一种决心。 自始至终都是邰玉树在向柏乐表达着他那无处安放的爱意。 表白的时候,也是他在向柏乐求爱,他说:乐乐,我爱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柏乐回答:好。 他便开心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将整颗心都剖出来贡献给面前这个人。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邰玉树却无比想要得到等量的回答。 哪怕只是点个头,给予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都敢抱着这份孤勇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柏乐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他,听到邰玉树这样问,柏乐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回答,但却只是小声地叫了声“哥”。 还没等他继续说,董艳丽就揽住了柏乐,把他往外面带,“走吧,乐乐,回家吧,别惹你爸爸生气了——” 柏乐嗫嚅了半天,最终还是跟着爸妈转身离开了。 大门关上那一瞬间,邰玉树彻底脱了力,在原地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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