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久能到民宿啊,你倒是问问。”沈忱说。 “太复杂了,”男人回答道,“她英文又不到能沟通的水平,要不然你再用肢体语言表达一下。” 沈忱:“爬。” 他们正说着,身后的方向,忽然有隐约的引擎声传过来。 这瞬间一向死人脸的季岸,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有引擎声说明了什么?说明有车。有车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可以拦车。可以拦车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可以不用再接着走路了! 体力早就耗光了的沈忱一下窜到道路中间,张开双臂,一副“我哪怕被车撞死我也要拦下车”的大无畏架势,等着车辆出现。几秒后,一辆三轮小货车不负众望地出现了,它一抖一抖的,载着满车的杂物,朝着他们开过来。司机约莫是老远就看见了沈忱,提前减了速,在离沈忱还有七八米的地方停了。 两人连忙围上去。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沈忱刚想说点什么,嘴才张开又反应过来语言不通;于是他看自然地看向季岸:“你跟他说,我要坐车。” 季岸:“用不着我说。” 沈忱:“又要我比划是吗?” “你没有智力吗?”男人微微侧过身,女人拄着木棍一步一顿地走过来,“让她说。” “……我忘了。” 有了女人,搭车简直轻松到了极点。她三两下便跟司机沟通成功,好心的司机也同意让他们搭个顺风车,把他们送到城里,只是这辆小货车的驾驶区只有一个副驾可以坐人,这位置当然给了女人;沈忱和季岸只能爬上货箱,在一堆老旧家具里理出块堪堪够两人并排坐下的空档。 不过这车大约是带病上岗,车开起来比他们走路快不了多少。 太阳彻底升空,他们一颠一颠地随着车行晃着,往城区靠近。 能坐的位置太挤,沈忱不得不和季岸肩膀抵肩膀的挤在一块儿。他摇摇晃晃地点了支烟,碎碎念道:“妈的,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 他话音未落,肩头一重,男人倒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 车行不到两分钟就能睡着,不愧是季岸。 按沈忱的脾气,当然是一拳过去把季岸打醒,告诉他要睡靠着旁边的床头柜睡,别睡他身上。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无论是在飞机上还是在的士上。可偏偏此时此刻,在一整晚的“大冒险”之后,他实在有些做不出来。 季岸身上还有伤,那么喜欢睡觉的人却熬了一整宿。 沈忱回顾着这究极倒霉的夜晚,越想越于心不忍。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了”,他这么想着,任由男人睡在他肩上。 沈忱不知道这算不算共患难之后滋生出来的友谊,总之他越回顾,心里越是觉得“还好有季岸”。 如果没有季岸,他现在要么是被那些黑夹克扔进海里喂鱼了,要么是在荒山里迷路到饿死了。再往前推一点,要是没有季岸,他大概都没办法从机场到火车站,大概会被暴雨淋到感冒发烧。 推回到十年前,他大概也不会参加什么接力赛,于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体验,为了什么而拼尽全力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十年里,季岸经历了些什么——很大概率是按部就班地升学、念书、毕业、找工作、入职,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地走到了今天——但季岸压根没怎么变,还和以前一样,和他印象中的一样。 这种感觉实在是微妙,他一方面是讨厌这个人的,一方面却在安静下来时觉得安稳。 因为知晓世间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知晓万事万物都有寿命,没有什么永垂不朽;所以在发觉那个人没有变,自己在那个人的口中也是“没怎么变”时,他们好像成为了世界的锚点,在激流中一动不动,自顾自地生活。是很酷的,还很舒心的。 而这种感觉,沈忱一点也不讨厌。 温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带来隐约的温暖;微风吹着,车在开着,沈忱轻轻转过头,垂眼看季岸睡着时的脸。良久后他无声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第二十六章 爱心创可贴 车停在那间民宿门口的长阶梯下。 沈忱正梦着沙滩躺椅上躺着喝冰可乐的惬意场面,司机几声听不懂的喊声把他倏然拉回现实。他费劲儿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清晰起来,几棵看起来不太健康的树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天空中高悬的太阳已然变得刺眼。 随后他才察觉,季岸靠在他肩膀上睡,他靠在季岸的脑袋上睡,两个人依偎着,像冬日窝在一块儿取暖的猫。 他艰难地支起脑袋,想顶顶肩膀把季岸弄醒;然而他的肩膀已经被睡麻了,现在动一下血管里就像有蚂蚁在钻。 “季岸,到了……”疲惫让他的嗓音变得干涩沙哑,“醒醒,醒醒……” 季岸纹丝不动,像具尸体。 沈忱只好拿另一只手,软绵绵地推了他两把:“……你他妈醒醒……到了……” 他实在是使不上劲儿,精神也萎靡,别说动手的力气了,就连大声说话他都做不到。司机不耐烦地再催了好几句,沈忱只能继续推搡男人,顺便扫了眼四周的情况:是他们租住的那间民宿附近,跟昨天一样,街上行人寂寥,车辆也少;而本该坐在副驾驶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大抵是目的地比他们先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 至于女人报不报警、要不要他们去警察局作证,那就是女人的事了。 “季岸……”他抬高了些音量,索性用脑袋顶季岸的侧额,借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想把人顶起来,“妈的季岸,你别睡了啊……” 男人哼唧了两声,随后往他颈窝里很自然地蹭了蹭,含糊不清道:“……我再睡会儿,岚岚你过会儿再叫我。” “什么岚岚,我不是岚岚。”沈忱道。 “……”男人眼皮都不掀,隔了会儿才又说,“岁岁?” 这下沈忱完全醒了——这季岸,看起来一副不进女色的样子,合着私底下一个接一个吗?多到神志不清的时候都不知道身边陪的是哪个? “岁什么岁,你起来啊!”沈忱两手并用,像要支起一整面墙似的,把人从他肩膀上弄起来,“到民宿了!” 还不等季岸给出反应,司机先不耐烦了;他三两步跨上货舱,抄起放在角落里的两口铝锅,拿到他们俩跟前狠狠一撞。沈忱倏地松了手,顾不得季岸再次往他身上倒,直接捂住耳朵。 “哐!哐!哐!哐!” 季岸:“!” 男人手足无措,抖三抖地终于直起身体,睁开了无神的眼。 在一整晚的跌宕起伏后,靠着那支夜光儿童表和(季岸的)耐力,他们终于在早上七点多时回到了民宿。民宿老板都才起床,穿着睡衣端着洗漱用品正要去卫生间,被他们俩吓了一跳。 他们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解释什么,就在老板惊愕的目光下拖着灌铅的腿走回房间。 “你先洗澡,”刚进门,沈忱就急忙道,“免得我洗完澡出来你又睡死了,等会要见人,必须收拾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旁边挂着的穿衣镜。 不看不知道,看了才明白刚才楼下的老板怎么会震惊成那副模样——他颧骨处被擦破了好几处,泪痣旁还有那个烟灰缸砸出来的划痕,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满是尘土,膝盖上都有破口。而他身后,正慢吞吞拿换洗衣服的季岸,看起来比他更糟糕,袖管都被血凝成一块块的。 “……你能洗澡吗?”沈忱担忧地问了句。 “那你帮我洗?”季岸半阖着眼,手里刚拿出条黑色的内裤,有些茫然又有些欠打地看着他。 “……那你快去洗!”沈忱道,“洗完把你那手处理一下……得去医院清创吧?” 男人这才扭着胳膊,自己瞄了眼伤口:“没那么严重,自己处理一下就行。” “自己怎么处理啊,我去药房给你买点外伤……”“我带了。”男人从他的行李箱里拎出来个半透明的小箱子,长得就一副家庭医药箱的模样,“而且没那么严重。” 沈忱皱着眉狂摇头,满脸的“不敢苟同”。 “我先去洗洗干净,”季岸说,“你等我洗完。” 不等他回话,男人就直接钻进了浴室;接着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把他们俩暂时隔开在两个世界。 沈忱走到沙发前坐下,终于能松懈下来似的,也顾不上身上还脏着,就瘫软着缩进了沙发里。疲倦之下,他的脑子一时间还无法放空,来来回回地想着这几天经历的事。 太倒霉了,无与伦比的倒霉。 感觉就像被衰神附身了似的,哪怕叼根烟在嘴上,拿下来时也会不小心撕掉嘴皮的程度。 明明他答应出差之前算过的,“事业与感情双丰收!偶遇超多小幸运”。 哪里幸运?哪有一点点幸运? 沈忱这么想着,顺手就想拿手机出来算一卦;然而他的手机在滚落山崖时就离他远去了,现在口袋里只有一包所剩无几的烟。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靠着感觉摸烟出来,递进嘴里含着,再去摸打火机……可打火机又神秘失踪了。 季岸脱下来的外套里应该有。他这么想着,但怎么也没力气把自己从沙发里拔出来。 沈忱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懒狗,就是跟朋友三四去夜店里喝酒蹦迪,他也是蹦不了两首歌就会瘫软在座位上跟人玩骰子的那种。上次累成这副狗样,好像就是那时候,被季岸拖着不停地练跑步的时候。 只要和季岸待在一块儿,他就总会面临他不想面临的局面,总会遭遇他不想遭遇的遭遇。 可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烦季岸变成了走流程似的,发不出什么实质性的火。 ——总之抽支烟吧,抽支烟压压惊。 男人洗澡洗得很快,快到沈忱总怀疑这人压根就没洗干净。他没能从沙发上起来拿打火机,看着男人只围了条浴巾出来,他深深吸气,强迫自己站起身。 季岸仿佛是洗澡洗清醒了,眼睛都有神了:“……要打火机吗?” “算了,”沈忱说,“我先去洗澡,洗完出来帮你处理伤口。”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要把烟从嘴里拿下来。 滤嘴上包的纸却黏在了他的嘴皮上——含进去时口水濡湿了纸,往后没点也没从嘴里拿下去,呼吸间唾液就干了,纸就黏住了——沈忱对此毫无察觉,还和平时似的顺手一拔。 好长一条嘴皮就这么被撕了下来。 沈忱:“!” 这下好了,他的瞌睡也醒了,被痛醒的。 季岸在擦头发,只听见他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怎么了?” “没怎么……”沈忱捂着嘴,含糊不清道,“我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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