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燎以为自己想多了,转身去跟裴博瞻聊公事,没发现夏澈和卓女士齐齐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这套衣服适合你。”卓女士欣赏地看着夏澈,“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啊!我知道了!宝贝你要不要跟我去我的调香室选一款香水?” 夏澈知道她对自己事业的热爱,相当配合:“可以吗?” “当然可以!”卓女士亲昵地拉住他手腕往副楼走,“这边调香室我不常来,但储存的成品有很多,绝对有适合你的。我们还能顺便去Levi的卧室看看。” “他的卧室在副楼?”夏澈意外地看向院子里最小的那栋楼,算上地下室也只有四层。 “是啊,我的调香室在负一,Levi卧室在二楼,顶楼是他的训练室。”卓女士眨眼道,“他跟你提过吗?他很能打的。” 夏澈摇头:“没提过。” 但能看出来。 床下任搓任扁,床上怎么踹都踹不动。 “我就知道他不会提,怕你听了不舒服。”卓女士说,“他小时候跟我们的关系非常恶劣的呢。” “我们”?不是“裴博瞻”? 夏澈眼皮一跳。 这不是家族辛秘史,卓女士很乐意分享自己儿子的人生。 夏澈跟着她一边参观宽敞庞大的调香室,一边听了关于裴燎的童年。 裴燎作为两家独子,从出生那刻起就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其中包括卓女士和裴博瞻。 当年卓女士家族的商业版图还没有彻底拓展到内陆,看中了鄢东这个媒介,本想让人把裴博瞻挤走,没想到裴博瞻本事比想象大,他们上不去下不来,最终决定合作,结个婚是成本最低的共赢手段。 本以为只是送个子女出去,没想到那几年斗乱厉害,家里死的死残的残,好巧不巧就剩下了裴燎这一根血脉最亲的孩子,实在是命运使然。 卓女士有自己的人生追求,结婚生孩子是在家庭逼压下的迫不得已,所以一开始对裴燎没有很多的感情,生下来养好身体就去了国外继续学业,把裴燎扔给裴博瞻和家里人带。 裴博瞻不会带小孩,没善心没良心更没耐心,直接按照继承人的方式抚养。 初中之前,裴燎的生活完全没有娱乐休闲,学校以外的地方不是补课就是学技能,大半时间都耗费在卧室上面的训练室里。 “他七岁那年我才回国。”卓女士苦笑摇头,“回来后相处一阵子,我发现我儿子被裴博瞻养得一塌糊涂——当然,我没有资格说他,我也是撂了所有担子走人的不负责母亲。” 她生裴燎后小肚子一直回不去,头发大把大把掉,引以为傲的身材外貌就这么毁了,最开始可以说是非常厌烦裴燎,走的那天没有丝毫不舍。 回国后裴燎跟她不熟,但很客气,没有怨恨更没有谴责,生疏得还不如陌生人。 “他完全不会说话了。”卓女士把一瓶木质香香水放在他掌心,难过道,“京城冬天那么冷,他因为没按时完成作业,被裴博瞻罚到门口跪在楼梯上抄写,就穿了那么一身单薄的睡衣,膝盖和手差点冻到坏死,抄完当天就高烧了。” “但是就那样,他都没给我们说一个字,带着高烧上学两天,还是最后晕到在操场,老师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我去医院问他为什么不给妈妈说,他怎么回答的吗?”卓女士叹气,“他说:‘对不起母亲,我不是有意添麻烦的,我以为这种事情我可以解决,没有说的必要。’” 都说子女在父母面前永远是小孩,彻底成熟的少之又少,三四十岁的成年人都不见得有添麻烦的想法,而说出这句话的裴燎不过七岁。 裴燎一开始也不是这样。 早先压力太大、学得太多的时候,他也试过和裴博瞻好好交流。 他拿着一堆国际国家奖来到裴博瞻面前问过:“爸爸,我可以不学奥数了吗?我不太喜欢羽毛球,可以改成乐器吗?” 裴博瞻当时怎么回答的? 裴博瞻说:“这些大多不是我的意思,我只需要你学好经商就行。裴燎,你没有选择权,我也没有,下次这样的废话就不要说了。” 裴燎每次的抱怨都是再一次提醒裴博瞻:你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想听到这样的负能量,也不想在儿子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只能每次都无视,用“父权”否定裴燎的所有想法。 裴燎用了很久才知道哪些被称之为废话。 没有人在意他的喜怒哀乐,没有人在意他的心情,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想与不想……他的任务就是把那些人安排的一切做到最好,除了“我完成了”,其他都是废话。 他习惯了不跟任何人沟通,酸甜苦辣都往肚子里咽,被父亲骂、被祖父打、被误会也不说,幼时最喜欢的时光,是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六点的六个小时睡眠。 卓女士刚见到他还以为孩子是自闭症,咨询过心理医生才发现并非如此。 “他这种情况,上了中学才好点,本来跟个木偶一样接受家里的摆布,中学竟然也知道反抗了,就好像人生有了方向和目标,真是很让我惊喜。” “大概终于遇到了特别特别喜欢的东西吧。” 为人父母的愧疚越攒越多,现在只要裴燎能开心,她会竭力支持对方的一切。 裴博瞻这些年态度软化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人年纪大了,总喜欢多愁善感,为以前各种事后悔。 夏澈握紧香水瓶,指腹用力到泛白,注意力全在前半段事情上,没怎么在意卓女士最后两句话。 原来这些年裴燎说跟在他身后觉不到痛是真的,麻木的人还要怎么痛? 满屋清新空气尽数化为辛辣的催化剂,将心脏折磨成血肉模糊的废墟。 面对伤心的母亲,他什么也没说,因为找不到评价的立场,没有资格替裴燎申诉这件事。 未经他人苦,就算关系再亲密,也不可以代替当事人讨伐或原谅,不管是安慰还是谴责,都不该由他决定。 夏澈能做的只有一个竭尽全力的拥抱。 好在卓女士也没想过要他回答。 “我就知道这款香适合你。”卓女士将样品对他喷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我们去二楼看看吗?Levi卧室里有很多小时候的照片哦,特别可爱!” “我……”夏澈第一次婉拒这位长辈,“抱歉阿姨,我想等有时间,和裴燎一起去。” 卓女士没有半点被拒绝的不悦,反而加深了笑容:“我有猜到你会这么回答哦。那么我们现在回去吧,Levi半小时没见你,估计要疯了。” 不得不说,卓女士很了解亲儿子。 两人回到主厅,裴燎满脸阴郁坐在沙发上散发冷气,方圆十米没有一个活口。 等看到夏澈,表情瞬间乌云转晴,周身环绕着三米阳光大步走来:“你们去哪儿了?” “去参观了我的调香室。放心,没去你的地盘,你们要去自己去哦~”卓女士张开双臂拥抱他一下,开开心心离开了。 裴燎俯下身,在夏澈耳边轻嗅:“好香。” 这旁若无人的亲昵吓到了夏澈,连忙后退两步,见没人发现才放下心:“那你该称赞你妈妈的技术水平。” “单独闻不出来。”裴燎坦诚地摇头,“这些在你身上才香。” 夏澈闷笑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甜呢?” “怎么样算‘甜’?”裴燎蹙眉,“Asher那样的娇气金毛撒娇蓝眼怪?你喜欢那种?” 夏澈挑了下眉:“不喜欢Asher。” 原来裴娇娇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潜质。 裴燎眉头舒展开:“我妈给你说什么了?你想去我房间?” “说实话吗?”夏澈视线一寸寸描摹过他的眉眼,“想。” “那等吃完饭……” “可以现在吗?” 裴燎愣了下:“什么?” “可以现在去吗?”夏澈一手挂在口袋上,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悬在他鼻尖前,隔着灼热的空气滑落而下,在裴博瞻看过来的时候,借由裴燎肩膀遮挡,精准点上怦然跳动的心口。 很烫。 他蜷起指关节,钻进衬衫两个扣子之间勾住,轻轻拉拽。 裴燎往前走了一步,两人鞋尖碰撞在一起,像一触即分的吻。 “裴燎!”裴博瞻大声道,“你在干什么?还不过来开酒?” 明明夏澈和裴燎都在这儿,他却只吼裴燎,裴董对夏澈的喜爱程度可见一斑。 裴燎蹙眉,跟夏澈小声抱怨:“他好凶。” “那你跟我走吧。”夏澈诱哄,“我不凶你。” 裴燎垂下眸子,抓住他手腕:“大庭广众之下拐人真的好吗?” “我哪有。”夏澈默笑一声,嗓音低得宛若被香水灌醉,“我只是想抱一下。” 裴燎撩起眼睫,瞳孔肉眼可见地紧缩,不太理解他的话。 夏澈便说白了。 “想要抱抱。”
第62章 裴燎还是被拐走了。 在裴博瞻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被拐走的。 他开了许久没来过的卧室门,意料之外的,里面没有厚重灰尘,干干净净的崭新模样,一看就是有人打扫。 夏澈进门就被墙上密密麻麻的奖状惊到了:“这是什么?机器人科创大赛?你还会这个?” “外祖父安排的一对一教学。”裴燎对此毫无兴趣,百无聊赖坐在床边,“不能拒绝。” 夏澈眼神软下来,动作轻慢地揉他头发:“辛苦了。” 裴燎怔愣:“我妈到底给你说什么了?我家的情况?你、你别听,我不是不告诉你,我是没来及,你别算我违规好不好?” 夏澈顿了顿,方才想起之前自己定下的规矩。 心尖被刺了一下,他单膝跪在地上,自下而上仰视裴燎:“不算,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别的我没听。” 裴燎松了口气,把他拉起来站在自己两膝之间,环住他腰:“那就好。” 夏澈拨弄着他头发:“我可以知道吗?如果不可以,我会全部忘掉。” “你当然可以。”裴燎毫不迟疑地回答,“但她的叙述可能有点主观,我妈总以为我小时候过得很委屈,其实没有。” “因为从出生开始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年纪小也不懂对比,我一直觉得我的家庭是正常家庭,所有人都是这么成长的,所以并不难受,也不委屈。” 听起来很惨,但其实是很值得庆幸的阴差阳错,至少不会天天记恨这个记恨那个。 他以为所有人都没资格说“想吃小蛋糕”,以为所有人都要日夜不息地学习,以为父母的爱都是这样体现的。 裴燎记得自己恳求过裴博瞻给他买棒棒糖,但当时要赶飞机,裴博瞻想都不想便义正严词拒绝了他。 即便卖棒棒糖的商店距离他只有不到五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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