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奂明白她的意思,但此刻也没有心情解释什么,只垂下眼,内心稍有些复杂地应了声:“我知道。” 宋瑶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确定他没放在心上,心底暗舒了一口气,道:“算了,不说工作上的事了。” 她夹了一筷子菜,自然地换了一个新的话题:“一星期的假可不短,你打算明天出发吗,订的飞机还是高铁?” …… — 由于是临时确定的行程,秦奂的机票订得匆忙。 当天晚上,他在酒店房间里收拾行李,宁策就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不发一言地看着。 秦奂叫他的眼神看得受不了,衣服叠到一半就想扔在一边,上去抱着宁老师说几句不走了的软话。 好在理智还有岌岌可危的一丝,阻止了他这种自投罗网的头昏行为。 “我就是太久没回家了,想着该回去看看。”他再三跟宁策保证,“只是去一趟C市,就一星期,马上回来。” 宁策揉了下太阳穴:“……我没说不让你走。” “嗯,你没说。”秦奂配合地叹一口气,“是我自己舍不得走。” 宁策:“……” 在脸皮厚度这方面,他自觉比不过秦奂,何况在那晚夜谈之后,这人不知怎么开了窍,在不要脸这一道甚至有了更上一层楼的趋势。 他沉默片刻,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平时好像不怎么提到你家人,他们是做什么的?” 他平日里并不关心这些,但这会儿看着秦奂收拾行李,忽然也生出了几分了解的欲望。 秦奂往包里装洗漱用品的手一顿,但很快遮掩过去了:“他们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好提的。” 宁策挑了下眉,重复了一遍:“普通人?” “嗯。”秦奂说,“我妈是中学老师,我爸……不提也行,从小我生活里就没这个角色。” 宁策顿了顿,听出了几分端倪:“你们很久没联系了吗?” 秦奂盖上行李箱,语气轻描淡写:“差不多,他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的我妈。” 他说得轻巧,宁策的眉头却蹙起来了,显然没想到他也是从单亲家庭出来的小孩:“离婚?”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俩是和平分手。”秦奂向他笑了笑,稍带一点宽慰,“我妈对我挺好的,我没受委屈。” 话是这么说,但宁策见过类似的境况多了,没有叫他一笔带过去,眉心依然紧皱着:“什么叫没受委屈。” “你妈如果对你好,你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外地来,靠当群演过日子?” 宁导不愧是宁导,一针见血地就指出了问题。 秦奂原本想三两句糊弄过去,现在看着希望不大,只好无奈地叹口气,也在凳子上坐下了:“……客观来说,这件事也有我的原因。” “不过宁老师,我们现在这算什么。”他还有闲心调侃一句,“相互交换底细?” 宁策没有否认,只问:“你不愿意?” 秦奂就笑:“怎么可能,我求之不得。” “我妈确实对我挺好的。这些年照顾我起居,供我上学,一个人把我养大。”他心平气和道,“小时候我学民族舞,没少吃苦头,也是她陪着才坚持下来的。“ “后来考大学,我本来想报表演或者舞蹈专业,是她希望我以后安稳点儿,在电视台或者哪个单位有个班上就行,所以我按她的意愿填了传媒。” “嗯。”宁策说,“可以理解,家长一般都这么想。” 秦奂笑了一下,眉宇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怅惘,像是怀念或是别的什么:“我爸妈离婚得早,我对我爸都没什么印象。我小的时候,母子俩一块儿生活确实挺好的,就是亲戚朋友都老劝她,叫她再找个伴儿,但她听了只是笑笑,也不说话。我也就以为,她没那个心思。” 宁策听了,蹙了一下眉,但没说什么。 秦奂没注意他的表情,平静道:“后来我读大学的时候,某一年因为实习没回去,过年回家的时候,她突然跟我说,她跟一个男人结婚了,怀孕十一周。” “……我当时,不是很能接受这件事。”秦奂说,“不是我不支持她再婚,而是……她完全瞒着我这件事,你能明白吗?” 宁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 秦奂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仍然自顾自道:“她告诉我,她跟那个人处了三年了,从我高考前开始的,年前领的证。现在怀的这个是个女儿,她很期待。” “我那时候,心气挺高的。”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自嘲,“总觉得从那时候起,我在家里就挺多余的。” “她不需要我了,不仅因为她有新的家庭,而且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我会反对,会打扰她现在的生活……那我为什么不如她所愿呢?” “后来正好有个星探找上门,我也不是很喜欢我大学的专业,就顺水推舟走了这条路,只是混了几年都没混出什么名堂。” 他咧开嘴,向宁策笑了笑,笑容看上去不带任何阴霾。 “再后来,我就遇到你了,宁策。” — 文字实在是个神奇的东西,人的前半生,浩浩汤汤二三十年,用语言概括起来不过寥寥几句,无甚特别。即使和最寡淡如水的剧本相比,也显得无趣。 秦奂自己是没觉得有什么的,现在回想起来,还要感谢这些年的困顿和意外,如果他当年真的循规蹈矩找了个公司上班,剩下的一辈子就基本望到了头,哪能在二十五岁的尾巴上遇到他的宁老师。 但是宁策听了,静默了很久。 秦奂伸出手,把他捞到怀里,他也没反抗。 半晌,他才低下头,认真地看着秦奂的眼睛:“……你不用被谁需要。” 秦奂怔了一下:“什么。” “我说。”宁策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用被谁需要。” 每一句说出口的话,他都斟酌了很久,重了怕越过那条线,轻了,又怕他从灰尘中捧出的璞玉伤心。 “你的价值,不在任何人的身上体现。你也不必按谁给你规划的路走。” 价值这个词,实在充满了凝视的意味。它充斥着上位者为彰显权力和规训他人而捏造的谎言,实际上毫无意义。 他从不觉得一个人要为了谁的需要而活。 “无论是做演员也好,去电视台也罢。权衡利益、热爱、得失,然后做出选择的始终是你自己。”宁策认真道,“不要被群体的声音裹挟,也不要被某个特殊的人左右。” ……即使是我,也没有资格这么做。 剩下那句话,他含在嘴里,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这并不妨碍秦奂的眼神越来越亮,望着他的目光灼灼如炬。 “宁老师。”他笑着喟叹,“能听你说这么些话,之前天天做群演也值了。” 宁策仍要说话,却被他拿指腹抵着唇,含笑制止了。 “说实话。”秦奂道,“其实这些年过去,当时对家里那点赌气,这会儿早就没了。” “哪对父母不盼着自己孩子好,只是方式有差别而已。我妈这些年总给我卡上打钱,逢年过节的就想叫我回去,只是我没要,回家也觉得不自在,就很少回去。” 说着,他笑着勾了下宁策的手心:“现在想起来,她做的也没有错。雏鸟大了都要分巢,何况是人。” “如果没有这么一遭,我也遇不上你,是不是?” 宁策原本有些心情凝重,此刻叫他撩拨得手心发痒,颇为无奈,只好没什么威慑力地乜了他一眼,从他掌中抽回手。 秦奂就笑起来,笑了一半,忽然顿了一顿,声音低下去,重新带几分正色:“宁策,你等等我好不好?” 具体等什么他没有说,宁策以为是指回家的事情,宽慰地摸了摸他的脸。 分离在即,两人都有些心绪不平,很快吻到了一处去。 情热浓时,秦奂在下方看着他失神的眼,满心的温情和怜惜几乎要溢出来,抚过他的脸时,心底的某个地方却在叹息。 如果他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会不会怪我?
第30章 心思 “你下个星期回B市?” “嗯。”宁策一手拿着手机,垂着眼,在微波炉上设置加热时间,“这边片场的戏差不多拍完了,副导说趁走之前再录几段花絮,之后宣传用的上。” 凌远晚上有个访谈要做,这会儿已经准备好了材料,坐在休息室候场,闻言真心实意地笑道:“那不是挺好。” “你这回拍戏,在外面待了有两个多月了吧,杀青之后正好回来歇歇。” “哪儿歇的下来。”宁策笑了一下,后背放松地倚着墙,看着面板上的数字一秒一秒往下跳,“拍是拍完了,剪辑又是个大工程,就算不是我亲自操刀,从头到尾也要盯着。” “年末银像奖颁奖典礼,我还要飞一趟K区。” 《危楼》被提名了最佳编剧的事,凌远也有所耳闻,他啧了声,感慨道:“银像奖啊……我看到消息的时候就想给你打电话。” “你说,这算不算是阴差阳错,圆了当初你外公的心愿?” 太久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称谓,乍一提起,宁策还有点恍惚。 他攥着手机的力道不自觉紧了一紧,一手捏了下眉心:“是,我也没想到。” 宁策的外公是建国后第一批老艺术家,在当时称得上德高望重,桃李成蹊,现在活跃在演娱圈的不少老戏骨都曾是他的学生。 当年内陆的电影业起步晚,往往几年都拍不出一部好片子,拿到国外去评奖,人家外国人都看不起。海峡对岸的K区受了殖民影响,回归后这方面发展得倒是欣欣向荣。 银像奖就是在K区发源的,起初只是组织一群电影人,每年评出十部最佳华语片子,后来规模和影响力逐渐扩大,把评选的范围拓展到了整个亚洲,每年颁奖时都是巨星云集,各类作品争奇斗艳,场面十分盛大。 内陆的老电影人们看在眼里,心里憋着一口气,不乐意服输。这一辈老了、拍不动了,就加紧叮嘱下一辈,总有一天要搞出比银像更大的架势。 “日子过得快啊,一转眼,宁老都走了这么久了。” 凌远打小就住在他家隔壁,和宁家大院就隔了一道墙,也是看过当年宁家门庭若市的场景的,谈起这件事,语气中也含着几分惆怅。 “现在内陆的电影发展起来了,奖项也办得五花八门,就是银像奖不知道什么缘故,连着好几年都没评选内陆电影,前几天听说你被提名,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宁策无意谈论太多,只淡淡道:“今年这片子的导演不是我。《危楼》的影响力早就足够了,银像奖不至于不给我师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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