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添点头:“是这个意思。” 冯嘉擦了擦嘴,放好筷子,郑重地说:“哥,你喜欢他,喜欢那个民工。” 烟从唇间掉落,烫坏了裤子。 阎野去了市里办事,临行前与蹲守的人交代得事无巨细。 他去做什么,阎野没说,薛宝添也没问,他们这段时间保持着诡异的和谐,除了床上的那点负巨离,其余的时间似乎都守着礼貌的社交距离。 薛宝添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他的脑子里反复重复着冯嘉的那句话。 “你喜欢他,喜欢那个民工。” 将脸埋入掌心重重的搓了一把,他抽出一张纸,中间画了一条线。 自言自语:“先写出弯了的坏处。” 他边琢磨边落笔:“不能结婚。”又鄙夷,“我他妈也不想结;不能生孩子,要那玩意儿是嫌命长吗?不能传宗接代,我们老薛的也没什么好基因需要传下去;受人指指点点,谁敢议论我,我他妈弄死他。” 林林总总写了一大堆,薛宝添又在线的另一侧罗列弯了的好处。 落笔了两个字,他凝视了很久。 “张弛。”轻轻地从佘尖一过,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着放下笔,“够了!” 薛宝添十分迅速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他有些兴奋,眼角的弧度微微弯起,胸口变得轻盈又满足,心中膨胀得像一张盛满风的帆,剧烈的心跳砸乱了一湖静潭,水波荡漾浸出了丝丝的甜。 曾经的困惑、拧巴、失落,夜不能寐的辗转,穿月山上阎野转身离去时的怅然,雪夜中愿路再长一些的期待,都随着“张弛”两个字的落下,得到了答案。 薛宝添用力推开了竹窗,将层峦的山色入眼,风里沁着温润的湿意,深吸一口,在身体里慢慢舒缓,竟也沁人心脾。 忽然就很想见那个人。薛宝添从手机里翻出阎野的照片,也是唯一的一张。大约是半年前,薛宝添騒包自拍,却忘记翻转镜头,手指快于脑子,轻轻一点,将对面的阎野定格在了画面中。薛宝添轻啧,打算删除,手指移到垃圾桶上方,却觑着屏幕中阎野看过来的笑眼,手滑了。 息了屏幕,他记得自己当时说:“有害垃圾,物归其所。” 照片中的阎野眉眼含笑,望着镜头后的人,似宠似哄。薛宝添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笑着骂:“这他妈眼神,看狗都能看出深情来。” 他双指放大照片看得仔细,阎野长得好、个子高、身手不凡,脾气温和,只要不踩他的雷区,骂可打可,随你搓圆捏扁。这样难得的人,做什么哥们、朋友,哪有处对象来得过瘾。 窄薄的眼皮一翻,薛宝添想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怎么表白?諵鳯 他流连花丛,常年浪荡,却从没正正经经谈过一次恋爱。薛宝添性格乖张,嘴不饶人,没几个女孩肯自讨苦吃,有那么点意思的皆是为财。可薛宝添从“薛少”混成了“薛爷”,也没正经交过一个女友,他身边本不缺女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图个自在,便从没有在一棵树上落脚的心思。 如今生了这正正经经、朝朝暮暮的心思,便想弄得和电视剧里一样,齁得要死,甜得腻人。 枕下压着一些县制级的物件,是薛宝添今天从诚人用品商店里买来的,他知道阎野一定会喜欢,拉着铃铛表白也的确带劲,但他总觉得火辣之中少了点浪漫缱绻。 目光散漫一扫,忽然看到桌子上的钱夹,缓缓走过去打开,在第三层的暗格中,那里夹着一张便签。 鹅黄色的纸张展开,上面写着三个不算丑,也绝谈不上好看字:薛宝添。 轻轻摹挲着纸张,薛宝添还记得自己看到这张便签时心里的震颤与蘇痒,密密麻麻的游走全身,在每一条神经末梢轻轻一震,便炸开了白炽耀目的花。 当时他故意不去深思,现在终于肯承认,对于阎野自己早已动心,又或早在张弛,情根便已深种。 他想到了如何表白。找出三张纸,薛宝添郑重的写下了三个名字。 阎野、张天泽,以及张弛。 你看,我也会写你的名字,你所有的名字,我都会写。 薛宝添打了个寒战,觉得肉麻,又有些沾沾自喜,我他妈真是个平平无奇的恋爱小天才。
第56章 一见钟情 镇子里看不到夕阳,落山时它已经在山的那一边。只有余晖从山巅透出,浅浅淡淡,并不浓烈。 阎野踏着晚霞回来,在露台上找到了薛宝添,他坐在竹椅上喝着啤酒,转头看过来,眉眼鲜少的含着温柔。 阎野却错过了那目光,回手拿了件衣服搭在了他的身上:“晚上露重,别着凉。” 薛宝添拍拍旁边的椅子,又替阎野开了啤酒:“过来坐。” 表白总不好开门见山,自己平时又“作恶多端”,骤然奉上真心,阎野这狗东西要么觉得自己有病,要么就会怀疑他薛宝添又要生事。 水到渠成才最为动人心弦。薛宝添一边骂真他妈矫情,一边又压下心中呼之欲出的情意。 阎野坐在椅子上,与薛宝添隔着半个身位,他接过啤酒,看向山后逐渐隐匿的霞光。他不是话多的人,却与薛宝添总是有的聊,像这样相对无言的时候少之又少。 “今天去做了什么?”薛宝添按照计划徐徐而入。 涌出的啤酒沫子顺着酒瓶下滑,沾湿阎野的指尖,他抽了一张纸巾擦手,垂着眸子说:“去见了一个客户。” “客户?” 纸巾被扔进垃圾桶:“嗯,我今天新签了一单。”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解释,“这几天我与那些来镇里蹲点的人闲聊,听他们说赵小泉一直想拿下一单大客户,可人家对他和他手下的人不满意,便迟迟没有达成合作意向。” 薛宝添直起脊背:“你把赵小泉的单截了?” “算不上截单,是他本来就拿不下来。” “多大的单?” 阎野看向薛宝添,眼中有深不可测的算计:“比盛屿截我的大。” “真的?”薛宝添从竹椅中骤然起身,欣喜道,“盛屿用不光彩的手段截了你的单,让你在公司声誉直降,你要是能带着更大的一单回归,谁更厉害?高低立现。这不是猛甩了盛屿一嘴巴吗?” 薛宝添又坐回竹椅,慢悠悠地喝了口酒,神情阴险恶毒:“到时候可就精彩了,我倒要看看,当初把你踩在脚下的那些人,又要如何把你捧回云端?”他懒洋洋的翘起二郎腿,“想想就他妈过瘾。” 送出啤酒,与阎野碰了一下,薛宝添又问:“什么公司?今天谈得顺利吗?” “华业科技,顺利。” “华业科技?做手机那个?” “嗯。” 醇厚的麦芽香在薛宝添的口中散开,看着逐渐沉入暮色的山峦,他缓缓笑言:“牛逼。” 气氛愉悦,薛宝添自觉时机成熟,摸了摸口袋里的几张纸:“阎野,我……” “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阎野望着虚空,先他一步开口。 薛宝添啧了一声,拍了拍口袋:“你说。” 让他说,他反倒沉默了半晌儿,指尖捏着瓶口,缓缓地晃动瓶身,终于在夜色完全包围上来的时候,轻语:“从今天开始,我搬出去住。” 眉间骤然一紧,薛宝添问:“什么?” “我搬出去住。” “为什么?” 阎野仰头利落地干了瓶中的酒,再次看向薛宝添的时候,夜色滑进他的眼中,浓沉一片:“薛宝添,我有心上人了。” 装着几页薄薄纸张的口袋一下子变得很沉,压得薛宝添喘不过气来,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有心上人了。”阎野的口吻依旧平静无波,“薛爷曾经说过,我们之间不论谁有了喜欢的人,咱俩的关系就结束。” 薛宝添去翻烟,咬在嘴里,又去找火机,拇指按了两三下才引出火苗,送到近前,映亮了苍白的面色。 不断翕动的睫毛深垂,分辨不出神色,辛辣的烟雾在口腔中含了很久才仓促地吐出,老烟枪似乎呛得厉害,咳嗽了起来,眼角沁出了红痕,看起来有点狼狈。 手肘压在膝上,薛宝添好不容易收了咳嗽,推开送到手边的温水,他看着粗粝的水泥地面,声音里带着凛冽的笑意:“谁呀?这么倒霉,入了我们阎总的眼。” 水杯被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混合着阎野低沉的嗓音,滑入夜里:“华业科技的总经理,林知奕,我今天见到的甲方。” “今天?”薛宝添骤然翻起眼皮。 “今天。”阎野垂眸看他,“一见钟情。” 远山近岭迷迷蒙蒙,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犬吠,太阳已经落山,月亮却还没升起来。 移开目光,薛宝添“草”了一声,烟抽多了,忽然觉得嘴里心里都是苦的,他摘了烟勾了一下唇角,似冷嗤又似玩笑:“月老的垃圾分类终于轮到阎总你了。” 站起身,他趴在阳台上,远处的山影像怪兽嶙峋的牙齿,一点一点将人吞噬殆尽。 白色的烟雾在暗影中格外显眼,唇边呼出的气息将它们吹得扭曲变形,薛宝添平静地问道:“怎么就一见钟情了呢?好在哪儿啊?” 阎野又开了一瓶酒,浅抿了一口:“清爽,知性,有涵养。” 薛宝添咬着烟,头都没回吊儿郎当地问道:“没了?” 阎野望着他快要融于山色的消瘦背影,缓缓而言:“不闹人。” “草。”薛宝添笑了一下,“眼光挺好,祝福。” 阎野的脊背沉入椅子,望着只见轮廓的远山,轻缓的声音类似大提琴的低叹:“薛宝添,你知道吗?我曾经喜欢过你。” 夜色中的背影一僵,僵了很久,又缓缓松懈下来,笑道:“曾经?那就是过去式了。” 阎野起身,靠在了薛宝添的旁边,与他一同望出去:“嗯,只是曾经。” 薛宝添看向身边的男人,玩笑一样的问道:“喜欢我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阎野想要拨弄他被风吹散的发丝,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告诉你,你会给我什么回答?”他微微探身,“二百块,我喜欢你。” 起了夜风,不轻不重的在两人之间穿梭,却像竖起了一道牢固厚重的屏障。 “你会给我什么回答?” 薛宝添抬起眼睑,迎上阎野的目光,耳边都是那句“曾经”。 “小傻逼,老子直男。”他轻轻地说。 没有失望,没有遗憾,阎野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错开目光,直视前方,好似两个人聊得只是寻常的闲话。 小镇不热闹,入夜更冷清,沉默下来,便只剩风声。好一会儿,阎野才听到薛宝添问:“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 他考虑了一会儿:“还行,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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