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添也顾不上潇洒,挨个系好了外衣的扣子。装进口袋的手机还没捂热乎,死亡摇滚再次嘶吼。 温度低耗电快,薛宝添只将手机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角,斜垂目光一瞄,“草”了一声,眉头随之紧蹙,思忖片刻才将手机整个抽出口袋,接通了电话。 “汪哥。”谨小慎微的语气与刚刚截然不同,话音儿里还带着一点讨好,“您怎么给我打电话了?能打能打,您给我打电话是我的荣幸。我现在手里真没钱,车子房子都卖了,我爸还在医院躺着呢,医药费都成问题。 汪哥,那钱不是我欠你的,魏华借的高利贷,您得找他要啊。是,他现在人没影了,但您本事大,天罗地网也能把他抓回来。 你别动我姐!这事和她没关系!” 通红的手指攥紧了拳头,薛宝添的声音比风雪凛冽:“汪泉,你非法放贷,就不怕我去告你?!”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男人挺直的脊背在疾风劲雪中慢慢塌了下来:“这事你冲我来,找不到魏华的话,我背!” 又一刻钟,终于等来了公交车。雪日路滑,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长长的痕迹,才停了下来。跑城郊的公交都是临近退役的老车,车门扇忽了几下才向两侧弹开。 老妇弯腰运力,打算将庞大的包袱背在肩上,像怕压塌了脊背似的,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去抓地上的包袱。 手上忽然一轻,老妇佝偻着脊背去看身边的利眉冷眸的年轻男人。 “不用怕,没人抢这点破烂,我帮你拿上车。” 医院的走廊里,女人在哭。 “爸的医药费又不够了,程叔和萍婶那些老邻居给凑了一点,现在勉强还能住几天。”薛晴抬起红肿的眸子,“宝添,要不我们将爸转去公立医院吧,这里太贵了。” 薛宝添将脸埋在掌中叹了口气:“主要是这里安保情况比较好,你和爸不会受到那些人的打扰。” 女人的指尖在裤子上抓了两把,懊悔地又红了眼眶:“要是我没把你的身份证交给魏华就好了,他骗我说公司有用,我没多想就给他翻出了你还没作废的老证件。” 爱人的背叛,亲人的病痛,胞弟的处境,无一不让女人伤怀牵挂,眼泪无用,却止不住。 垂在下颌的泪水被人抹去,她被薛宝添揽住了肩膀:“担保这件事问题不大,假的就是假的,法律会还咱们清白的,你放心,事情我都会处理的,你安心陪着爸就行。” 病房里传来几声咳嗽,女人抹了把泪,慌忙起身去照顾,薛宝添慢慢地靠在病房的门板上,看着那个曾经声如钟鼎的男人瘦如干骨,晕晕沉沉地睡在病床上。 “情绪激动,致使脑干出血受损,即便救回来身体和意识也会受到极大影响。”烟城最好的医生做的诊断,轻飘飘就定了一个人的未来。 薛宝添用拇指揩了一下眼角,撩开大衣,双手插兜沿着深长的走廊越走越远…… 小公馆,茶香四溢。 “齐叔,我爸待你不薄,你换了三个老婆,最近刚上手这个据说才成年是不是?你儿子开豪车泡小明星,种种这些不应该感谢我爸吗?”薛宝添翘着二郎腿,将烟灰直接弹在厚软的地毯上,“可我爸生病住院你却面都没露一次,说不过去了齐叔。” 头发刚刚焗过油的微胖男人做出伤痛欲绝的表情:“我是董事长一手提携起来的,他生病住院最难过的怕就是我了,听说他晕倒了,我的脑袋也翁的一下,这段日子血压很高,心脏也不舒服,医生不让我再受刺激,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去探望老董事长。” 薛宝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晃了晃脚尖问:“齐叔事先知不知道魏华弄个空壳公司骗我爸投资这事?” “我怎么能知道?”男人的屁股在沙发颠了一下,“我和魏华私下来往一直不多。” “哦,是吗?齐叔不是一直是魏副总的拥趸吗?他的任何提议,你可都是第一个表示支持的。” 男人摆摆手:“表面功夫罢了,场面上总要顾及面子,你爸那么喜欢他、倚重他,我能不支持他吗。” 脚搭在了两人中间的茶几上,后背仰躺,薛宝添痞态尽现:“齐叔你说你和魏华私交一般,可有人却说前段时间你们来往密切,在一个房间里一起厮混到深夜呢。” “什么混账话!”对面的男人隐有怒意。 “不是厮混,那就是密谋了?” “密谋?”男人眼珠子一抖,“是谁造我的谣?我与魏华一个公司做事,见了面总不能像不认识一样,偶尔遇上一起打打高尔夫喝点酒,就算密谋了?” “是不是造谣不清楚,反正我是从你儿子那里听说的。”看着男人乍现的震惊,又转而故作的镇静,薛宝添面色阴鸷,淡淡说道,“齐叔,我爸没钱看病了。” 男人听了也不惊讶,叹息道:“其实收购那个皮包公司的股份也是经过董事会所有董事举手表决同意的,出了这样的事情,窟窿其实不用董事长自己堵,可你爸觉得既然是你姐夫引荐的公司,他卷钱逃了,窟窿自然应由他来堵,你爸啊,就是太仁义了。” 言及此,男人忽然变了脸色:“不过,你爸不应该把手里的股份卖给别人,我们几个老哥们谁不能替他应应急?” 薛宝添向空中吐了个烟圈,冷笑:“齐叔的意思是应该把股票卖给你们?让你们趁机捞一笔?”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肥水不流外人田,当初你爸都同意将股份转给我们了,”男人翻起肥厚的眼皮看向薛宝添,“听说是你给你爸出的主意将股份拆分卖给了两家公司?” “窟窿那么大,人家给得多,自然价高者得。”薛宝添笑着问,“齐叔,换你也会这么做吧?” 男人没应声,看向腕间的手表:“宝添,一会儿我还有应酬,改天有空我去探望你爸。”这是下逐客令了。 烟蒂被按死在皮质沙发的扶手上,升腾而起的焦黑烟雾带着刺鼻的味道,薛宝添在浓烟中半眯着眼睛:“齐叔,不用改天,人不到礼到就行。” 男人的眸子里瞬间腾起戾色,又迅速掩了去,他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两沓钱甩在扶手上,盖住了那个丑陋的烟洞:“这些钱给你爸买点营养品,你也知道齐叔有一个败家儿子,是个无底洞,齐叔手里也不宽裕。” 薛宝添笑着点头,收了钱,起身与男人握手:“那就谢谢齐叔了。” 男人只想快点打发了薛宝添,手掌轻轻一碰便想收回,谁料却被大力握住一拉,整条手臂送到了薛宝添面前。 “百达翡丽?”薛宝添乜了一眼男人腕上璀璨的表盘,“五十多万呢。” “齐叔,我下个月过生日,原来您送的礼物可都不便宜,今儿我看上齐叔这块表了,您当生日礼物割爱给我可好?”说完,薛宝添做作地挑高声音,“齐叔不会因为我们家落魄了就嫌弃我吧?”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话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怎么会嫌弃?” “那我就不客气了。”冷了脸子,薛宝添解开手表的腕扣,轻轻一抖,深蓝色水晶表盘泛起的荧光便顺着交握的两掌滑到了薛宝添的腕子上。 松开手,薛宝添戴好表,迫人的眸子在男人面上游走了一圈,才作告辞:“走了,齐叔。”他扬了扬手,“谢谢齐叔的礼物。” 厚重的大门缓缓闭合,明媚的阳光在被切断之前,门里门外的人都落了脸子,敛了笑…… 卖了表,将钱转给薛晴后,薛宝添蹲在路边数自己身上的剩下的钱。 895块,不够曾经的一瓶酒钱。 魏华不但包装了一个空壳公司诈骗投资,还在跑路前用了各种手段卷钱而去,给薛家留了无数个大小窟窿。加之薛宝添平日树敌甚多,一时墙倒众人推,谁都想在软棉花上踏一脚,以致他如今已到无人援手的境地。 靠在路灯杆儿上,薛宝添摸出了烟,叼进嘴里时嫌弃地瞄了一眼烟盒上的商标。该卖的都卖了,如今已无家可归,薛坤和薛晴还能住在医院,他只能找最便宜的旅店存宿儿,一晚五六十的价格也让此时的太子爷肉疼不已。 程叔也曾邀他去家里住,可薛宝添屁股后面跟了一堆麻烦,不想连累两位老人。起初落魄时也有狐朋狗友“仗义”相助,却在薛宝添被人泼过两次油漆后,便都畏畏缩缩地躲了起来。 薛宝添也未再开口相求,自己的债自己扛,没的连累旁人。 正想着晚上去哪对付一宿儿,电话响了。 他已经将铃声换成了轻柔的音乐,以前用死亡摇滚觉得霸气侧漏,现在每次都听得心肝乱颤。 电话上的名字让他有点纳闷,想了想好像没欠过这人钱才敢接通。 “游主任?咱俩可不常联系,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游主任,游书朗。曾经做过博海药业的办公室主任,与薛宝添在业务上打过交道。这人长得好、能力强,正直善良,却有个极不是东西的对象,男的,报复心煮熟了,够全球饥民吃一辈子。 听筒里的声音沉静有礼:“薛副总,我听说你家里的事了,打电话想问一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能有点冒昧,希望薛副总理解。” 薛宝添摘了烟,缓缓坐在路边的基石上,他勾了一下唇角,又很快放下,垂落的眼睫微微颤抖,遮住了眸子深处涌动的情绪。 寒冷的冬夜中呵在口边的白雾十分明显:“真没想到第一个向我伸出援手竟然是你。” 对面也沉默了片刻:“我手里有点钱,你可以……” “不用。”薛宝添回绝得很快。 “不是樊霄的,是我的。” 冷夜里的男人终于露出了最真实的笑容:“游主任也知道我不敢用那个王八羔子的钱啊。” “薛副总。”游书朗无奈警告。 薛宝添吸了口烟,口腔中闷着烟雾笑得不利索:“唔,是樊总,不是王八羔子。”话音转为正式,“我家的窟窿太大,游主任的钱不顶用,最近我刚搞了笔小钱,生活上暂时能顶一阵子。” “那行,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你也知道我能耐不大,但能帮的尽量搭把手。” “成,谢了,由衷的。” 对面的小旅店入夜亮起了招牌,线路可能接触不良,闪了好几下才看清了字。电话即将挂断之时,薛宝添忽然出声,“游主任,还真有个事。” 用钥匙开了门,薛宝添走进屋子,开了灯,才看清房间的全貌。两居老宅,家什不新,但胜在干净整洁,装饰得也清雅,与游书朗的气质很搭。 他打开手机给房子的主人发了信息:房子很好,谢谢。 对面的信息回得很快,是条语音,匆匆忙忙的感觉,混杂着嘈杂市井之音:“我在外地出差,房子让樊霄打扫过,屋里的东西都可以用,房子老旧,薛副总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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