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徐远川根本没多少参与感,他只负责拿陈风的外套、给陈风买冰淇淋,以及朝身体不太好的陆清吼“你不许脱、你不许吃”,陆清说他偏心,跑过去勾着徐父的胳膊,撒娇说晚上要吃寿司。 徐远川小时候也爱这样干,在来北城之前,他缠着爸爸撒娇的次数只多不少。不知道徐父是不是也会想起这些,答应陆清之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别过脸拒绝对视,觉得很没劲。 会毫无负担地撒娇说明心里清楚对方的爱,他小时候知道爸爸爱自己,那些行为都自然而然,陆清现在也是因为知道他和陈风在,装小孩装得跟在宋朝闻面前没两样,但让他现在朝徐父哪怕说一句软话,他都怕把自己恶心坏了。 徐父也知道和徐远川不够亲近,这次吃饭选择了坐在徐远川身边,可他找不到话题,只好听三个孩子聊过去。 陆清在说宋朝闻最近忙得晕头转向,经常不见人影,而且没有以前那么爱跟他说话了,小时候犯一点错都不行,长大了反而总是轻描淡写就翻篇。 这话题徐远川和陈风都没有发言权,徐父却轻轻笑了一声,脸上的酒窝不如徐远川那么明显,但看起来同样温和。 他说:“其实成年人才需要被溺爱,孩子还小的时候应该教他道理,但是大部分家长都会走进一个误区,认为年龄越小,越应该无条件被宠爱。” 陆清问他:“那你以前给徐远川讲道理了吗?” 徐父转头看徐远川,“那要看他还记得多少了。” 不多不少。 徐远川想。 大概是小学时期,他本身就长得比同龄人要小得多,又是班级里少见的黄皮肤,最初一直交不到朋友,当时爸爸抱着他说:别吝啬付出,你希望别人怎样对待你,就要先怎样对待别人。每当他需要做出选择,哪怕只是很小的事情,也会告诉他:跟着心走,难以决定的时候,直觉就是正确的,他人的建议可以参考,但不一定非要采纳。 热爱和自由是一生都应该追求的东西、永远拥有说不的权利、适当的自私不是错误、快乐高于一切。 小时候哪懂那么多道理,只是后来时常去回想这些话,才能记到今天。然而时常回想的根本原因是失去了,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就会想他们说过的话。也许这些道理没有错,可惜他十岁就失去了正确的引导,以致于在贯彻的路上走了歪路,没长成任何人期待过的样子。 “没那么好的记性。”徐远川说:“忙着养活自己,谁有空记得你。” 徐父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后来的家人对你好吗?” “那还用说。”陆清指指自己,又指指陈风,“我们好得这么明显。” 徐父的印象中,徐远川的小姨是没有孩子的,就算后来有,年纪也对不上,不禁好奇,“你们住在一起吗?” 陈风点头,“一个院儿的,陆清在我楼下,徐远川跟我隔壁。” 徐父后知后觉,原来只是邻居,“为什么说忙着养活自己?” 徐远川扯出个笑来,“别一天到晚家人家人了,家人会到现在还叫我小徐吗?房东和租客而已,别讲那些好像很有感情的话。” “都怪你,叔叔。”陆清看着摆在桌上的GoPro,朝徐父摇摇头,叹着气道:“你应该让他开心的,我又拍到你让他难过的画面了。”说着又抬头看徐远川,“我回去把这段剪了,你都忘掉吧。” 徐远川坐在陆清对面,隔着这段距离,最多只是笑一笑,于是陈风替他抬手揉了揉陆清的头发。他也没再说什么,刚才的话其实带有一些故意的成分在,这么多年不是没受过委屈,但真让他诉苦肯定要词穷,何况他知道像刚才那样“卖惨”也没有用,想道德绑架徐父是不可能的,性格使然,哪天谁为了救他变成个残废,他都只能给人一句“又不是我求你救的,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去吧,别算我头上”。 真该让沈光霁学一学。 徐远川想,那样他的人生会轻松得多。
第56章 徐远川这几天都睡得很早,作息比在沈光霁身边还健康,今天偏偏失眠了,半夜轻手轻脚下了床,去卫生间抽烟,外套不记得穿,一支燃尽就浑身发冷。 抽到第三支,徐父在外面轻轻敲门,徐远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烟灭掉,坐在洗手台上,用不大的声音说:“没锁。” 徐父于是开门进来,排风扇没开,他从不抽烟,一时适应不了烟味,但想后退时,脚步又停住了,“不睡觉想什么呢?”他在门边侧头,半眯着眼睛,朝徐远川露出个笑来,“赏脸聊会儿吗?怀民亦未寝。” 徐远川瞥他一眼,“哪儿学的。” “你要是还小我就抱你下来了。”徐父冲他招招手,“赶紧,给你点个外卖吃。” 徐远川有点无奈,跳下洗手台,但没立即出卫生间,他选择把剩下的半支烟抽完,而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在想,沈光霁很爱把他从洗手台上抱下来,像抱小孩那样,刚才有一个瞬间,还以为是沈光霁敲响了门。 徐父还真的想给徐远川点个外卖,新下载的App不太会用,徐远川干脆把他手机拿开了,“不饿。” 顺便补充:“你年纪大可别熬夜,睡你的觉吧。” “倒时差。”徐父有理有据。 徐远川也不是真心想劝,说了一句没管用就随他去,靠坐在床头,借着床头灯翻看沈光霁的速写本。 从把它带走的那天开始他就经常看,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然后再最后一页看到第一页,来来回回。画上的人都是自己,而他对自己没有那么深的记忆,不能全都想起当下发生的事情,所以也无法想象沈光霁画画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他甚至完全没有察觉到沈光霁如此多次长时间地注视过他。 “如果能早点发现就好了”,这样的想法只在他第一次翻开封皮的时候出现过,转瞬就消失。相比起遗憾和错过,他比较擅长怪罪于“你早点说不就完了”。 一定都是沈光霁的错。 这样想会让他好受得多。 “他给我发过邮件,远。”徐父突然说。 徐远川没抬头,不用问也知道指的是沈光霁,“哦,聊什么?” “他想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儿。” “那你给他看了吗?” “当然。”徐父笑道:“你小时候那么可爱,我怀着炫耀的心思,发了一大堆。” 徐远川反应不大,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浅,连声音都放得很轻,生怕惊扰谁似的,“难怪他总爱给我买糖吃。” 有点像自言自语。 而后又问:“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徐父也问:“我让你有防备心了吗?” 徐远川道:“不想说算了。” 徐父沉默了很久,等到徐远川又一次把速写本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才像讲旁人的故事那样,语气平静道:“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和朋友自驾游,遇见了你妈妈。” 徐远川低头小声吐槽:“世界非得小到这种地步。” 徐父笑了笑,说:“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联系,我知道她再婚,但她没有邀请我去,我也是年初遇见时才知道,早在婚礼举办的前几年她就有孩子了。他们夫妻很相爱,她一直等着丈夫努力给她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徐父有意省略了她的原话:我比做你的妻子时幸福得多。他想,徐远川听见大概会比他更不甘心。 徐远川的手指停在速写本上,一时心跳加速,他的负面情绪很少见,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失落,“这是她弃养我的理由吗?” “我不知道她没有来接你。”徐父道:“我不知道会这样。” “你也没有多在意我,不用给自己找理由。”徐远川说:“还没开春就知道了,拖到深秋才试图联系我,你的想念真不值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妈妈再婚的时候给他打过一通电话,而当时的痛苦都被沈光霁撑在他头顶的伞带走了,所以现在想哭却哭不出来,觉得喉咙口吞下去一根尖刺,说话都扯得疼。 但反过来说,他其实也没有多想念父母,小时候很想,长大全忘了,要不是爸爸突然来找他,连他们俩长什么样都模糊不清,最多是觉得不公平。不公平在于他的父母都生活得很好,有人拥有新的家庭,有人拥有新的事业,没有人能弥补他空白的十二年。 父母的模样在他记忆中模糊,而他根本是连存在都被忽略了,找不回平衡。 “我没有任何目的,远。”徐父说:“只是想来看看你。” “看见我过得不好你会开心吗?”徐远川脸上看不出表情,脑子里乱成一团。 其实他现在没有过得不好,他有沈光霁了,在这之前一直都不好,怎么开口说呢,说了能改变什么。 算了。 徐父也没接这句话,起身坐到徐远川身边,跟他一起看沈光霁的速写,问:“这是他画的吗?” “嗯。”徐远川把速写本递过去,让他自己看。 展示沈光霁的画会让徐远川心情好,虽然仅在此时此刻有效。 沈光霁的画把他当下对徐远川的感情体现得很清晰,最前面的几张,主体物甚至不是徐远川这个人,连一片干枯落叶的纹路都画得比徐远川的脸更细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画上就只剩徐远川了,已知条件不够充足,所以他猜不出是哪一天。 再往后翻,中景切到近景,徐远川的神情越来越生动,有一张是他皱起眉撇着嘴,徐父说这是他向沈光霁撒娇了,问他这是什么时候,徐远川仔细思考,记忆混乱,想不出来。 他太常对沈光霁撒娇了,有时也示弱、装可怜,一旦他露出这种神情,沈光霁就无可奈何,总是表面上冷漠,行为上温柔,每到那时他就觉得自己“得逞”,觉得自己赢了什么。 画停在最后一页,是一双凝视的眼睛。 徐远川看沈光霁时目光从不躲闪,一切情绪都不掩藏,爱与喜怒都毫无保留,兴许沈光霁承受不了那么多。 “你很爱他。”徐父说。 徐远川愣了一下,“一整本都是他在画我,我认为你应该说‘他很爱你’。” “我本来也以为是。”徐父抬起手,有些试探性地往徐远川头顶放了放,没听见拒绝的话,也没得到排斥的神情,于是用力揉揉他的头发,感叹道:“你出生的时候我才二十多岁,性格比大多数爸爸都要幼稚,教你的道理很多都是错误的,这是我的错,我应该道歉。” “所以你打算现在来跟我讲什么才是正确的吗,在我二十二岁以后?”徐远川不能理解,“你说的,小孩儿才需要听道理,你现在跟我说什么。” “不是,我不是要纠正什么。”徐父又轻轻摸了摸徐远川的头,“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我会无条件偏爱你,所以小时候跟你讲道理,刻意避开了一条,我想我现在应该把它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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