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川九岁多点,父母想要离婚,父亲私下问过徐远川:假如爸爸妈妈要分开,你更愿意跟谁一起生活? 徐远川想说跟妈妈,因为妈妈不会做饭,但是他会。想想而已,没说,因为做饭是爸爸教的,他打小就知道不能做“叛徒”。 他的父母几乎没有吵过架,徐远川在那时还没有体会过同桌哭诉的“我的爸爸妈妈不爱彼此,也不爱我”,哪怕父亲当天问了他那样的问题,晚上还是带他和妈妈去看星星。 可是他也感觉到父母将要分开了,爸爸下班回家的时间比以往晚了许多,周末一家三口郊游的次数越来越少,妈妈总是抱着他发呆,不去做好看的指甲,也不问他新裙子漂不漂亮了。 再后来,他经常被妈妈锁在房间里,妈妈说:远,妈妈跟你玩儿个游戏,妈妈现在是恶毒王后,你是没有饭吃的可怜小王子,假如没有国王爸爸,小王子就要饿死啦! 他们的游戏规则是,小王子仍然吃着好吃的饭菜,只是不能让国王知道,等国王亲自来照顾小王子了,恶毒王后就会变成国王心爱的善良王后。 妈妈每天都在房间里逗他开心,只是故意让爸爸认为他被“虐待”,他知道妈妈是想借自己来挽留爸爸,他愿意配合,因为他也喜欢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于是他经常去爸爸面前说:爸爸,你给我做饭吃吧,我饿,爸爸,你送我上学吧,妈妈让我坐校车,我不喜欢坐校车,爸爸,你带我们看星星吧。 爸爸不点头,他就不放弃。 然而这样的生活没持续太久,妈妈觉得累了,慢慢不在房间里逗他开心了,有时忘了给他把房间门打开,他就真的没吃上饭。但妈妈也没吃,如果妈妈吃饭了,不会真的把他忘记。 过了没几天,他发现家里的阿姨被辞退了,妈妈每天都出去吃饭,有时还喝醉,从没带上他。爸爸一直工作忙,决定跟妈妈分开以后更忙了,他连“求救信号”都发不出去。 于是他想了一个馊主意。 他自己做饭,烫伤了手,虎口起了一排小水泡,时时刻刻都疼,疼得难受了,不停给爸爸妈妈打电话,非常胡闹地喊:要死啦要死啦,这次真的要死啦! 那天爸爸回来给他涂了药膏,结果晚上太痒,睡着以后把水泡全挠破了,接着是很不意外的发炎、化脓、扩散、感染,他记得那个时候也发高烧了,烧了好几天,意识都模糊,导致现在记忆断断续续,回想起来只记得醒来以后家里又请了一个阿姨,阿姨说,他刚生病那天她就来了,他每天晚上说梦话,喊的都是爸爸妈妈。 所以他生病了也不是爸爸妈妈照顾的,阿姨向爸爸妈妈传达了他的梦话,他没等来回应。 “还有好多,我记不清,一年毕竟有三百多天。”徐远川靠着沈光霁肩膀,嘴角微微上扬,没在笑,天生的,唇形就那样,“我不擅长记这些,其实真要说他们,我最先想到的还是家里的院子,我妈妈爱抱着我在院子里画画儿,我爸爸会给我们做好多好吃的,带我们看星星、放风筝。” 感觉到沈光霁难受了,一直忍不住挪动,徐远川就坐起来,披上沈光霁穿过的浴袍,坐在床边,手伸进被子里,给沈光霁揉发涨的腿。 沈光霁没说哪里难受,但徐远川想这样给他按。 “平躺,老师,我听见你叹气了,你没睡着。”徐远川在被子里拍拍沈光霁的腿。 沈光霁迟疑了一会儿,翻过身平躺了,腿支起来,徐远川更方便给他按。 气氛突然沉默了,徐远川有点累,不知道他的睡眠故事有没有给沈光霁催眠成功。 答案很快就揭晓,沈光霁睁开眼睛望向他,声音沙哑,问他:“然后呢?” “然后?”徐远川不知道该从哪里接上,“然后我就被送去北城了。” 说到这里,才又想起一些什么。 “我回国的前几天,也可能十几天,不记得了,总之是爸爸最后一次带我去郊游。”徐远川回忆着,手边的力道也轻了,“我们在湖边看天鹅,天鹅飞起来的时候,我爸爸说,远啊,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人只活一辈子,别迁就,我当初就是因为走错了路,才酿成了这么多不可挽回的错误。” 他在父亲和孩童的语气之间来回切换,非常生动又艰难地给沈光霁还原。 “我问他,那爸爸现在要去追求幸福了?他反问我,远,你会祝福我吗?” “我说,可我的幸福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你要走,你就是希望我不幸福。但他告诉我,爸爸很爱你,但爸爸不是他唯一的身份。” “我其实听得懂他说什么,就是故意耍赖,跟他说,爸爸已经是爸爸了,你不想要当爸爸,你就丢下我了。我还以为这招会有用,至少让他晚点儿走,可他只说,远啊,快快长大吧。” “我问他,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他没回答。他不会撒谎,我妈妈也不会,他们不想直接说不爱我了,干脆就不说话。”徐远川说着,把话题绕到沈光霁身上来,在被子里找到沈光霁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指,“你啊,你也像他们一样,把我锁起来,还总是不说话。” 沈光霁嘴唇动了动,想反驳点什么,不知道如何开口。 徐远川却笑了,自顾自道:“也不都一样吧,你要真的跟他们一样,我早就放弃了。他们是真狠心,你是装的,你老要惦记我吃没吃饭,我受伤了还亲我脸上的疤,不想管我,又怕我自杀,今天还来接我了。你知道吗?我每次听见你要送我去哪儿或者接我回家,都会开心好久,我以前是被丢下的那个,他们不管我的时候,我学都不上了,我故意不坐校车的,想让他们接送,总会有一个人有时间吧,结果还是没有人理我。好难得,是不是?竟然有不在意小孩儿上不上学的家长。” “嗯。” 沈光霁突然“嗯”了一声,他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给出一点回应,说明他在听。 “分别的时候他们倒是挺有话讲的,我妈妈那天在飞机上还哭了,哭着摸我的头,跟我说,远,不要怪妈妈,妈妈很不容易。我问她,每个人的妈妈都不容易吗,她说是。我当时生气了,因为我觉得我都没有哭,她一哭,好像是我欺负她。我就把她的手拿开了,说,别人的妈妈不像你这样,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所以。” 所以后面是什么,徐远川没说。 沈光霁轻轻地回握了一下徐远川的手,安慰似的,吐出一句:“不怪你。” 他以为徐远川后面的话会是:所以妈妈才真的不要我,如果当初我没那么说... 实际上徐远川只是想:所以等我哭够了,就决定真的不要她。 徐远川松开沈光霁的手,给他按胳膊,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 他说:“老师,我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总惹你生气了。” 他转头,迎上沈光霁的目光,皱着眉苦笑,“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我都得自己决定,后来去北城了,有时两个弟弟的事情也要我决定,决定了我就执行,不需要向谁汇报,这么多年了,一直都这样,所以我有事儿不习惯提前告诉你,我现在懂了,以后我都告诉你。” 沈光霁哑着声音喊他:“徐远川。” 徐远川点头,“嗯。” 一点点鼻音,不明显。 沈光霁长叹口气,说:“难受。” 徐远川笑起来,“怎么又难受啦?”他偏着头,眼睛眯起来,“没事儿啊,明天睡醒就不难受了,一会儿抱着你睡,给你拍拍背。” 沈光霁受不住这种语气,无奈道:“你把我当小孩吗。” 徐远川却摇摇头,“我当然是希望你把我当小孩儿,想让你宠着我,但你好像不太会,教教你呗?” 那天他们很晚才睡,徐远川按过的地方酸胀感明显减退,沈光霁想让徐远川停下休息,徐远川却错开目光,故意忽视沈光霁朝他伸出的手。 他仍然坐在床边给沈光霁揉腿,眼睛弯弯的,酒窝也露出来一点点,很浅,揉了很久以后,突然说:“我那时候特别希望有人给我揉一揉。” 他问沈光霁:“老师,你觉得好些了吗?” 沈光霁知道了,徐远川是在救当年那个说梦话的小孩。 他闭了闭眼睛,仿佛真的看见一个卧病在床的孩子,缩成一团,睫毛湿润。 心疼得呼吸都不顺畅,好想安慰他、抱抱他。 他在脑海中把画面放大,看清后却发现床上的小孩不是九岁的徐远川,是年纪更小的自己。 安慰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口。 半晌,沈光霁拍拍徐远川的头,轻声道:“小远,生日快乐。” 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去,他听见徐远川笑了,“嘿嘿”一声,像个傻子。 没什么不好。 至少酒窝和从前一样明显了。
第37章 沈光霁在酒店住了三天,被徐远川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三天,以至于第四天去前台退房,退出了一种办理出院的错觉。 徐远川手机不在身上,沈光霁先送他回学校,再去还车。 原本想联系向恒拿了手机直接带徐远川一起回南城,徐远川不肯,神神秘秘说有件事情必须要先完成,沈光霁问不出是什么事,但徐远川再三保证一定会在十一假期结束之前回家,他只好一个人先走。 回家。 以前是沈光霁用这两个字骗徐远川,如今徐远川也学会用这两个字哄沈光霁了。 确实有用,沈光霁点头了。 徐远川的宿舍只剩他和接过沈光霁电话的室友B,室友C去外地真实习,室友A回家假实习,巴掌大的地方空出两个人的位置,正好够徐远川塞两个人台。 室友B以为徐远川在准备毕业作品,说他太卷了,这么快就开始。徐远川没解释,满心都在想沈光霁穿上之后的样子,到时候他要把照片印出来裱框,像多数夫妻都在卧室墙上挂婚纱照那样。 前提是沈光霁要答应他。 他认为沈光霁一定会答应的,每次沈光霁说“不”,只要他态度软一点求求沈光霁,沈光霁就会答应他的,一点底线都没有。以前大部分时候是自己先妥协,都没机会及时发现这一点。 月底陈风军训完开始放假,虽然他要为延迟的迎新晚会排练开场节目,但正好是国庆假期,大部分时间还是属于自己。而这点时间他除了犯相思病以外找不到事情做,于是经常给徐远川打电话,有时也打视频,每次都看到徐远川在焦头烂额。 作为一个刚军训完还没正经上过课的大学生,陈风还以为每个人的大学生活都会像徐远川一样忙,毕竟徐远川从大一忙到今天,可以说是从未停歇,他根本不知道现在一边跟他视频,一边两只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的徐远川其实是在帮别人补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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