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是在刚刚给他一点希望,又迅速变本加厉地收回去。”陆野不愿意承认,包括八年前他出现之后的种种变故,乃至现在……一切好似有迹可循却无法摆脱的循环。这种事情,不能去细想,可作为亲历者来说,许清荎因此而产生悲观的接近玄学的命运论,实在是情有可原。 两人皆沉默下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非人力可及。 然而,事在人为。 “每周三次的复诊还是要坚持一段时间,我有一点思路,晚上跟我的导师约了视频,我记得他有一个相关的案例,我再有针对性地研究研究。”白涛诚恳道:“心理问题的诊断和治疗不像其他的病灶,可参考的指征偏少,存在很多主观障碍。有些时候是因为患者的刻意遮盖和隐瞒,更多的是囿于医生的经验、能力和责任心。我之前了解的不够,方向有不少偏差,还是有很多能够改进的地方。” 人家医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揽了责任,他更没道理低落灰心。 “我会照顾好他,关于小时候的事情,我想办法去查。” “暂时最好还是背着他,”白涛嘱咐,“他从没透露过这段经历,我推测并不是由于关系不亲密或是不信任,很可能是当时他年纪也很小,记不清楚,或者是大脑出于保护机制,选择性遗忘。” 陆野认可:“我明白,不会莽撞的,放心。” 陆野回到病房的时候,苏遥还没有离开。但他刚刚进门,对方就跟炸了毛似的站了起来。 “我踩你尾巴了?”陆野好笑。 苏遥戴上他的全副武装,跟许清荎嘱咐了两句,路过门边偷偷给陆野一个不要多话的警告眼神,“我可不想当电灯泡,狗粮吃不消,走了。” 许清荎瞅着苏遥离开的背影,困惑道:“这孩子好像有事瞒着我。” 陆野心情复杂,“孩子长大了,不好管了。”
第65章 下午办好了各项手续,陆续拿到检查结果,许清荎和陆野一起到白涛的办公室做最后的出院前沟通。白涛不紧不慢地一张张仔细地审视所有的化验单,许清荎倒还淡定,陆野面上也波澜不惊似的,但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大夫的目光透露出心底的紧张。很多时候,病人家属都是这样,越是胜利近在眼前,越生怕又出什么变化。 当然,他具备充分的心理准备。即便是短暂胜利,也是阶段性的。尤其是在下午获知了额外的讯息,他需要时间去理解消化,从而思索个方向,从哪里入手才帮得上忙。许清荎对所有人瞒了这么些年,必然是有很深的桎梏压在心底,轻易撬不得,以免适得其反。 还好,白主任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及格了。” 许清荎了解他的套路,“只是及格?” 白涛耸了耸肩,“勉强也算够到良好的底线吧,别放松警惕,距离优秀还有一段距离。” 许清荎开玩笑,“剩下的距离就拜托白主任继续努力了。” 白涛瞅他一眼,朝陆野道:“你看看他,还学会甩锅了,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 陆野郑重道:“您费心了。”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下复诊的具体安排,末了,白涛将他们送出门,无言地拍了拍陆野的肩膀。 出院第二天,京都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细细密密的,落到地上立马融化了,留不下多少痕迹。 陆野开车陪许清荎去了静安医院,一路上车开得很慢,两个人随口闲聊着。许清荎的视线大部分时间向外,一路注视着飘落的雪花。 探视申请很顺利,许畅没有拒绝,许清荎松了一口气。 区别于触犯刑事案件的病人的强制治疗,许畅发病时虽然有暴力倾向,但没有造成过实际伤害,所以他被安排在疗养区域,相对生活自由度要大一些。根据病人和监护人的意愿,有随时出院的权利。 陆野等在外边的车里,许清荎独自进入探视房间。这里做得像是开放式的咖啡厅和书吧,一些状态比较好的病人,平时也可以来读书休闲。 许清荎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柠檬水。他今天到得很早,已经跟许畅的主治医生沟通过,许畅在治疗过程中非常配合,具备了出院条件。 等了大约十几分钟,许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往角落扫了一眼,径直走到许清荎对面坐下。 “我不出去。”许畅坐下之后,喝了一大口柠檬水,然后说。 许清荎循循善诱,“总不能在这儿呆一辈子,可以先不回家住,你要是不愿意去我那,我给你另外在附近租一个房子。” 许畅向后倚在靠背上,颇有点儿语重心长的意思,“你说说你,找着个死心眼的长期饭票也不容易,非得扯上我这么个拖油瓶干嘛?” 许清荎很不喜欢许畅这种不着调的说话方式,但总比说不了两句就吵起来要强。 “放心,我养得起自己也养得起你,不用看别人脸色。”许清荎给了他一记眼刀,反驳道。 “哦,对了,我怎么忘了,你现在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了,娱乐新闻都上过。” 许畅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两句话的工夫就让人恨不得给他缝上。还好许清荎早就习惯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 许畅:“不走。” 许清荎:“快点儿。”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听不懂人话呢?”许畅脱口而出之后,两个人都愣了愣,随即沉默了半晌。 “我不是故意提的,”许畅竟然主动缓和,“对了,后边的事挺顺利的,虽然对已经走了的人没什么意义,”他耸了耸肩,“你还是帮我跟你家那位说声谢谢吧。我当时比你好不了多少,也浑浑噩噩的,估计是忘了说了。” 人家亲儿子都说到这儿份上了,他也没必要在这表演苦大仇深。 “嗯。”许清荎应了一声。 “我现在不跟你回去,”许畅离开椅背,坐直了身体,收敛起吊儿郎当的神色,“我是在认认真真跟你说话,不是赌气。” 许清荎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许畅这样的表情,一时有些无措,“你想怎么样?”他问。 “我了解过了,这里住院疗养费用不低,所以我也不会住太久。”许畅难得耐心地跟许清荎说话,“但是我现在出去能做什么?租个房子呆着,然后像寄生虫一样,一辈子靠你养活?” “你之前不是工作过?或者你还想上学也行。”这些许清荎都想过。 许畅摇头,“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我之前大部分时间用在照顾我妈上面,偶尔打打零工,还挺有成就感的。现在人没了,我空出来的是大段大段的时间。”许畅说得很现实,“社会上对于我这种精神分裂病患者没有那么宽容,跟做小时工不一样,我想正经找个工作的话,也不能欺骗人家。所以,我要么学一门手艺,要么做一些跟这个环境配套的工作……”许畅环视了一周,“这个休闲空间是一个病人和医院合作开的,你能想到吗?” 许清荎有点被他震惊到了,这些年忙忙碌碌,他又刻意保持距离不靠得太近,他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了解许畅了。他的固有观念落后许多,在他眼里长不大的病情不稳定的青年,其实在蹒跚的艰难的生活磨砺中,早已成长成熟。 “你的意思是……”许清荎顺着许畅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这间接待室,脑中快速盘算着,如果许畅要在静安医院里边做生意的话,还有哪些空间可以利用,大约需要准备多少启动资金。 许畅秒懂他在想什么,“你先打住,”他无奈道,“我说的只是一个方向,离落实还远着呢。短期之内,我不会自己做生意开店什么的,没那个能力和精力,我什么也不懂,你的钱也不是潮水来的。” “你不要考虑钱的事。”许清荎不知道说什么好,许畅有独立成熟的考虑他应该庆幸,可一种失控的失落的情绪却随之而来,挥之不去。 “这不是钱的事儿,”许畅的耐心坚持不了多久,“总之我现在不回去,我报了院里提供的咖啡师培训和护理培训,课程都刚上了一半,麻烦你别忘了给我存学费。以后要是真赚了钱我还你,赚不了你就认了吧。” 还是这么混不吝的语气,他听着顺耳点儿,许清荎自己都哭笑不得了。 许畅说完就站起来往外走,到了门口,想回头说点什么,又放弃了。 许清荎自己坐了好长时间,消化刚刚因为愕然而没有仔细琢磨的许畅说过的话。 见他一个人出来,陆野迎了上来,“他不跟你回去?” “嗯,”许清荎仍旧有些迷茫,“他说要学点技能,以后做一些跟精神疾病相关的服务或者留在能够认可他们的环境里工作。” 陆野想了想,“陆氏的医院有精神科,他愿意的话我可以联系。” 许清荎:“你觉得可以?” 陆野:“为什么不可以,不过他要是排斥走后门的话,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听说静安医院疗养部分要扩大规模,配套三产有不少合作机会,我可以让晓宇留意一下。” “那还不是走后门?”许清荎禁不住笑了。 “对啊,”陆野大大方方,“明着走和偷着走的区别。” “你什么时候这么没原则了?” “原则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两个人边绊着嘴边上车,中午就在家附近的商场随便吃了点东西。太久没回去住了,家里冰箱也空了,两个人吃完饭又去楼下超市采购了些食品和生活用品。 “周末陈果带吴芸过来吃饭,顺便商量商量结婚那天的流程什么的,”许清荎问陆野,“我去楼下饭店定个包间?” 陆野拿了两盒牛肉放进推车,“不用吧,也没外人,我做不行吗?” 许清荎回头瞅他,“我下周打算复工了,你不是真准备当家庭妇男吧?” “怎么着,你不想养我啊?”陆野委屈扒拉的。最近许清荎频繁地提起这个问题,他都快没有借口搪塞过去了。他也不是真没有工作计划,只不过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无暇分心。 “我跟你说正事儿呢,”许清荎停下脚步,“我不用人一直陪着。” “我知道。”陆野停在他身后,抬手打算放在许清荎肩膀上,他敏感地察觉到对方似乎瑟缩了一下,又很快地忍住。 “公众场合。”许清荎心虚地解释。 陆野压下心头的忧虑,故作轻松道,“集团对JK的下一步规划是开拓影视娱乐项目,说实话,这不是我感兴趣的领域。所以,趁这次退下来,我想换个方向。我哥同意的话,我就回陆氏,他要是搞霸权主义,我就自己创业。总之,”陆野用小指轻轻碰了碰许清荎的手背,“我不会在家呆太久的,你别有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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