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荎茫然地坐了一会儿,起身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包烟来,去到书房,打开窗户,点燃了一根。烟是晚上吃完饭送苏遥回家,他回来的时候去门口小超市买的。这次戒烟的时间足够长,长到他以为几乎一定会成功了。 可惜,总是差了那么一步,清醒得猝不及防。 其实,他不至于拎不清,更不会不懂事地怨愤,无论是陆野养母还是哥哥的担心,他完全理解,没什么介意。虽然,牵扯到了苏遥,令他有些恼火。但那孩子真够没心没肺的,反而安慰他,说就当还了之前连累的他的债,心里舒坦。许清荎知道苏遥的话半真半假,但他有被安慰道。 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只是给他敲醒了警钟。他诧异于自己的健忘,大概是最近的事业和生活太过于顺利,以至于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警惕。他怎么能够忘记呢,乐极就会生悲。曾经,他不止一次经历过那样的一个阶段,生活平静中充满了希望,又骤然打破。随之而来的便是祸不单行,一泄千里。 理智上,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把偶然当做定律,发生过厄运的不一定会再次降临。但千疮百孔的心理状态不受理智约束,越是想要积极乐观地面对,越是有一个撵不走抓不住的声音在他耳畔苦口婆心地提醒:“你不配拥有,你在做梦。” 许清荎碾灭了十几根烟头,打扫收拾了战场。他必须要自救,他不能把这样破败残缺的自己全盘压在无辜的人身上。 第二天早上,陆野走的时候,他再次伪装着熟睡。那人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蹑手蹑脚地起身,做了早饭才离开。 许清荎吃过饭以后,拿出手机试图挂号,白涛的门诊最快也要半个月以后。没办法,他第一次走后门,给白主任发了短信,白涛让他在中午十二点去找他。 许清荎稍微早到了一小会儿,白涛上午的最后一个病人十二点十五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许清荎敲门进去,“白医生,不好意思,占用你午休时间。” 白涛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儿,“还知道找我走后门,有进步啊。说,这么回事?” 许清荎抿了抿唇瓣,“今天就不说了吧,不然你午饭吃不上了。” 白涛心尖一跳,“有事?” 许清荎无辜地摊了摊手,“我觉得吧,我还能抢救一下。”
第58章 这一切发生的不算突然,其实他自己一直都有预感。只是,久违的两个人的生活太过于甜蜜美好,让他的身心都产生了懦弱的逃避。拼尽全力去掩藏那些角落里的牛鬼蛇神,粉饰太平,自欺欺人。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他对自己极度地厌恶与失望,为什么不在跨过那条线之前更坚持一点?为什么又要在将人拖过来之后如此无能无力? 许清荎早在第一次就医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阴暗情绪是一种病,但他根本无法控制。就像心底住了一个恶魔,不断诱拐他往悬崖边上走,还试图斩断他一切自救的念头。即使不是昨天,今天,没有意外的劫持,风平浪静,但这个病它就扎在心里头,早晚会冒出头来,星火燎原,摧毁他所有的努力。 这种崩塌,他经历过不仅一回。 这一回,许清荎赶在被绝望淹没之前就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不能任由自己沉沦。 “我觉得吧,我还能抢救一下。”明明是玩笑的语气,可许清荎的目光中却透着曾经熟悉的苍凉。 白涛从只字片语中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的确下午还要出诊,来不及给他做细致的咨询。 “还能等两天吗?”他严肃地问,“或者下班时间我都可以。” 许清荎想了想,“等两天吧,平时挂白主任的号得等半个月呢。” “还会说笑,应该不至于弹尽粮绝,”白涛犯愁地敲了敲桌面,“我最快后天下午有半天时间,你先过来,之后看情况我给你做个排期。” “好。”许清荎很听话,却没什么精气神。在家里和工作场所佯装一切如常很累,只有在白涛面前,他是一个无需伪装的病人。 好在,陆野接下来去临市出差了三天,比起那种没着没落的思念煎熬,他不得不承认,不用时时刻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颓废丧气做斗争,他是松了一口气的。与此同时,又很自责。他的爱人全心全意地在爱他呵护他,为他提供倚仗,几乎将他护在滴水不漏的羽翼之下,期待与他开启顺遂的新生活。而他却在为莫须有的恐慌寝食难安,无所适从。沉重的自责混杂着无法控制的绝望,他无时无刻不处在溺水般的窒息中。 预约就诊的这一天,城市上空的空气浑浊晦暗,上午十点多也见不到多少日光。许清荎请了半天假,准时来到医院。 “说说吧,”白涛替许清荎调好了躺椅的角度,“第一次这么招你待见,我都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我不一直是白主任的粉丝吗?”许清荎阖上眼眸,这会儿太阳舍得出来了,窗外淡淡的金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人短暂地感到一丝温暖。他勾了勾唇角,“我不待见的纯属是贵院不接地气的要价,与人无关。”所以,许清荎在战地归来的免费疗程过后,复诊的非常不及时。 “你还真冤枉院里了,这玩意还就跟人相关,其他大夫的不贵。”白涛傲娇地翘起二郎腿。 许清荎睁眼,“那我现在换人还来得及吗啊?” 白涛推了推眼镜,“美的你,诊费我已经收了,概不退还。不过,”插科打诨了两句,许清荎紧绷的躯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一点,白医生回归正题,“要是人尽其用的话,我觉得你这钱花得还挺值。” 许清荎被他的说法逗得笑了两声,“那我得抓紧时间了。” “嗯,”白涛语气轻松,“唠唠吧。” “就,”许清荎踟蹰了片刻,“就还是之前的问题,我做不到不悲观,不联想……” “比如呢?” “比如……” 许清荎的这次心理咨询,前一半是在清醒状态下进行的,后一半太过于艰难,白涛对他进行了催眠。 催眠到末端,许清荎睡了一会儿,刚刚醒过来。 他坐起身来,迷茫了一会儿,明明一动不动地过了两个多小时,却浑身酸疼,有一种精疲力尽的错觉。他从躺椅上下来,坐到白涛对面。 “上回换的药不起效了吧?”白涛问他。 许清荎下意识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从这儿看出来的?” 白涛一副你看不起谁的表情,“我掐指算出来的。” “怎么样?”许清荎故作轻松,“还有救吗?” 白涛对着电脑页面上显示的咨询之前做的一系列检查结果,“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信任我交给我,最多一两个疗程会有改善。” 许清荎判断不出白涛是不是在安慰他,“我当然信任你,只是不太相信我自己。” 白涛起身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起码这一次你是主动来找我的,主观上就积极了很多。有些事情不是一天积累起来的,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地瓦解。” 许清荎依然消极,“如果,一直都好不了呢?”他倏地有点儿回神,“抱歉,我不该这样问。” “没关系,”白涛手上使力按了按,许清荎是一个对肢体接触比较敏感的人,最开始,在不信任的阶段,是无法接受触碰的。但当信任渠道建立,就可以通过适当的动作调节情绪,“别想太多,现在是不是比刚进来的时候感觉好一些?” “是,好了不少。”许清荎顺着白涛的说法接受心理暗示。 “最近两周来得频一点,一周三次,之后看情况减少,可以吗?”白涛问。 许清荎:“好。”他刚刚完成了一个阶段的密集拍摄,接下来工作强度会小一点。 白涛将许清荎送出诊室,目光沉重。回办公室坐下不到十分钟,他接了个电话,楼下血液科一个病人的会诊在催他。白涛急急忙忙下楼,在路过主任病房的时候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意外地见到许清荎竟然坐在里边。他没有贸然敲门,会诊结束之后,他再路过,许清荎早就离开了。 回去之后,他查了许清荎在医院的完整就医记录,除了他这里,没有其他科室的。 许清荎到家之后,例行给陆野汇报了行踪,半个小时之后,知名餐厅的外卖就送上了门。陆野不在家的时候,会固定给许清荎安排健康可口的晚餐。许清荎即便没胃口,为了那令人咋舌的价格,也舍不得扔掉。 他刚刚拆开外包装,陆野的视频通讯就打了过来。 “吃上了吗?”他问。 许清荎把手机放在支架上,这几天他已经找到了最适合的角度,两人经常开着视频,各做各的,互不打扰。但偶尔一转头,就能见到对方。这种感情很奇妙也很有效,起码在保持视频的这一段时间之内,他能够感受到安宁与希望。 虽然有些像偷来的欢愉,饮鸩止渴。 许清荎:“刚吃。” 陆野:“那个菜好吃?” 许清荎:“都还,挺好。” 陆野,“你能不能再敷衍一点儿。” 许清荎低头笑,“你知道我口味啊,点的都是我喜欢吃的。” 陆野:“那你多吃点儿,我马上有一个饭局,现在要出门了,晚上会晚一点儿,你睡觉前给我留言,我回酒店回复你。手机不要放在卧室,别把你吵醒了。” “遵命,陆老师。”许清荎嘲笑他。 陆野:“……” “谁让你把我当幼儿园小孩?” “不是幼儿园,是小学三年级,行了吧?”陆野幼稚地隔着屏幕落下一个吻,“我走了,早点睡。” 屏幕暗下来那一刻,画面恢复到那张古董花瓶的图片上,许清荎在英国的时候换上的。陆野明目张胆地换了他们两个人的合影照片,当然是在私人手机上。许清荎只用一个电话,稍微低调了一些。 他一瞬间大脑有些空,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腹痛和呕吐感。他冲向卫生间,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许清荎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还好,没有被看出来。 他回到桌前坐下,倒也没像之前几天食欲全无,看什么都反胃。他歇了一小会儿,挑了清淡的蔬菜和粥又吃了点,剩下的打包拿到楼下,送给物业办公室养的两只猫和三条狗。 “许老师,他们最近沾你的光伙食太好了,翠花都胖了,你瞧见没?”保安热情地跟许清荎打招呼。 “嗯,”许清荎认真打量了一会儿,点头道,“能吃是福。” 回去的时候,他没坐电梯,而是从步行楼梯爬了上去。白涛嘱咐他,最近少思考,多运动,让脑子懒点儿,身体勤快些。他谨遵遗嘱,许清荎自我判断,这一回应该比上次容易恢复,至少他自己有极大的治疗动力。十二层,说高不高,说挨也不矮,他停了两回,微微有点儿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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