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插班就读的高中,是首都数一数二的公立名校,有资格入读的非权即贵,一般的商贾入不了门。周毅父亲当时官至副部,他也才挨了个边儿,陆野来自从外省发迹根基还不太稳当的陆家,还是个私生子,要不是沾他哥入赘京都高门大户的光,他钻破脑袋也进不去。 当然,陆野本人其实没那么高的追求,彼时他连大城市的庙门朝哪开还没弄明白呢。属实土包子呆瓜一个,不怪那些天之骄子们瞧不上。 “都是些人精儿,我没那么大的面子。” 周毅耸了耸肩,不再反驳,“敢情就我面子最大呗?” “必须的。”陆野点头。 “行,陆少爷,那你说说吧,今天召见在下,是哪根筋搭错了?”周毅抱臂凝视他,似笑非笑。他太了解陆野了,百分之百是遇到事儿了。 陆野侧过视线,“周检察官,盼我点儿好成不成,我就不能是单纯的相思成疾?” “成啊,”周毅保持着审视的姿势,“那咱俩凑合凑合一起过得了。” 陆野心虚,“您能别用审犯人的眼神盯着我看吗?”他今天联系过周毅之后,其实是有一点儿后悔的。但他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人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回。高中那会儿,最初,他是真心实意抱着帮兄弟追人的目的接近许清荎的,以至于后来阴差阳错搅和到一起去,地下恋被周毅察觉到,跟他跳脚绝交,他一点也不冤枉。所以,后来出事的时候对方义无反顾地赶到,把他从被围殴的拳脚下拖出来,陆野一辈子领这份情,他欠兄弟的。 “我今天见到……许清荎了。”他犹疑一瞬,坦白道。直接说出了这个名字,没有用模糊的指代,虽然周毅能够听明白,但他不想。刻意回避这么多年,连想也不愿意去想的三个字,并没有预料中那样烫口。 猝不及防的久别邂逅,他第一个也是唯一想到分享的,只有周毅。但也仅限于这一句而已,再多了,他自己也理不清楚。 “你怎么想的?”周毅顿了几秒钟,平淡地问,他早放下了。 “偶然碰到,”陆野吁了一口长气,“来不及想,本来也没什么交集了。” “在我这儿,这篇早翻过去了,你知道的。”周毅说。 “嗯。”陆野垂首点了点头,他告知一声,是一时冲动,也是出于当年的亏欠,周毅这一句算是回复,成年人的心照不宣点到即止。他始终垂着目光,是以错过了周毅眼中的欲言又止。 “你家老爷子身体怎么样?”陆野主动岔开了话题。 周毅在心底叹了口气,把反复斟酌的话语从舌尖上咽了回去。 “嗨,老当益壮着呢,一天开八个小时的会不带走板的。”周毅父亲前两年升任内陆大省一把手,他这个最不着调的小儿子也不得不按部就班进入体制内,告别随心所欲的不着调生活。 “身在福中不知福。”陆野推过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自顾自干了下去。他那位早年纵欲过度的亲生父亲四年前在酒桌上中风,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住进了疗养院,现在几乎连人也认不出几个。 “你哥对你够意思。”周毅中肯地评价。 “是,”陆野目光有些放空,“他对我很好。” “翁阿姨还好?”周毅说的是陆骁的母亲,陆家名正言顺的夫人。当年陆野的父亲娶了门当户对的高官千金却不珍惜,在外边朝三暮四彩旗飘飘,隔三差五就有人舞到台前,正牌夫人没少受气。这其中,陆野的亲生母亲是个异类,被欺骗当了小三,发现真相之后很有骨气地回了老家,一个人生下孩子,养了十几年,重病去世之前才联系陆家。彼时大夫人正与丈夫置气,索性将陆野领回来养在主家大宅,与外边的小三四五六赌气对峙。一念偶然,性情投缘,便也过了这么些年,也算半路母子情分。这些琐碎阴私,只有最亲近的朋友才了解。 “阿姨逍遥着呢,”提到养母,陆野罩着雾气的眸子明朗了几分,“之前在英国呆了几个月,嫌我过得闷没意思,又召集了一帮闺蜜跑北欧看极光去了。这回我哥趁她不在叫我回来还被她训了一顿,她说我放着好好的富二代蛀虫生活不过,跑回来替人打工卖命,是典型的被资本家PUA洗了脑,我哥就是她说的资本家。” “噗嗤,”周毅一口酒差点儿喷陆野脸上,他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竖起大拇指,“阿姨威武,坑自己亲儿子,数十年如一日,没叫人失望过。” “可不是,我都替我哥憋屈。”陆野失笑。 两个人一晚上就着年少时的糗事和叫的出名字同学的八卦,灌下去四箱啤酒,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好像很容易便跨越了八年间的空白,又把握着分寸,有些事谁也没有再提。 醉了,又仿佛没醉。 最后,经理安排司机驾驶陆野的车,将两个人先后送回了住处。 当天的拍摄完成后,保安将珠宝送回保险库。影棚的工作人员收拾干净场地,锁了门下班。许清荎借了同层的一间空置的小会议室现场修片,打算错过晚高峰再出门。苏遥的工作是临时加的,回国之后还没来得及放假,他干脆让团队先回去休息,他陪许清荎一会儿,坐他的顺风车回家。 “哥,”苏遥支着脑袋一点一点,“还有多久?工作室不是有修片师傅吗?” 许清荎目光专注,插空回答道,“JK的活是我单接的,工作室不分成,我哪好意思再占便宜。你稍等一下,现在堵车,出去也跟蜗牛似的走不远。”他从兜里掏出颗巧克力扔过去,“无糖的,先垫垫,晚上给你煮面。” 苏遥接过巧克力,打开含在嘴里,苦中带甜。“得了吧,以你现在的咖位,早就跟小作坊似的工作室不匹配了,你这是典型的被吸血,还有啥不好意思的?” “落魄的时候人家给我一口饭吃,刚过了两天好日子就翻脸不认人,我是渣男吗?”许清荎嘴里反驳,手速不停。“我住的房子还是老板借的呢,不然我哪来的机会跟你这个明日之星做邻居?” 苏遥被他堵得接不上话,平时挺伶牙俐齿的,但面对许清荎很多话他不忍心说得太透。明明是那样温柔周到通透性情的一个人,偏偏有意无意的令自己陷入被误解被非议的境地而漠不在意。许清荎的过往他不得而知,好奇又无力。 他尚未倒明白的时差作祟,迷迷糊糊被牵着坐上了车,再一睁眼,已经在楼下坐了很久。 “怎么不叫醒我?”苏遥揉了揉眼睛,咕哝着问道。 “反正我也不急。”许清荎放下手里的书,疲惫的神色隐在不明朗的光线中,“缓一会儿再下去吧,你还吃饭吗?” 苏遥看了眼手表,“算了吧,这个时间吃宵夜,我最少得跑上五公里,半宿过去了,今晚就甭睡了。” “好,那你记得喝杯奶。”许清荎嘱咐了一声。 “我知道,”苏遥打了个哈欠,“你不需要保持身材,该吃吃,别得罪您老那娇贵的胃。” 许清荎率先下车,“嗯,再啰嗦下去我都要怀疑你小小年纪更年期了。” “谁叫你不省心的?”苏遥从另一边下车,还在絮叨:“我就操心到你把自己卖出去那一天,阿弥陀佛,赶紧来个人把你收了吧,早解脱两天我少长多少根白头发。” 许清荎怔了一瞬,目光沉了些许,“你那是漂染次数太多的后遗症,少让我背锅。” 苏遥吐舌头,挥了挥手,无力再辩。两个人住不同单元,从地下停车场分道扬镳。 许清荎上楼,开门,将背包扔在门口。他只按开了一盏壁灯,在昏黄的光线下,绕过客厅堆的出差回来还没收拾完的行李,直奔卫生间。匆匆洗了个澡,换了睡衣,把自己扔到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两三个小时,毫无睡意。 他认命地起身,翻出一瓶药片,倒出两片干咽了下去。苦涩的药片划过咽喉,滞了滞,又干又刺痛,他习惯了。 一个月零五天,他的失眠药戒断疗程,又一次宣告失败。
第5章 磨合了一周,JK中高层对新BOSS的风格适应良好。什么事项该及时汇报,什么事项该独立决断,泾渭分明。 只有市场部出了个不算例外的例外,从项目本身来说,够不上需要事无巨细向老大汇报的程度,但确实面临重要节点,说或不说都有道理。林莉几乎没有犹豫,就拿着品牌方的意见直奔顶层办公室。三天前,陆野将他带回来的欧洲皇室御用手工作坊的品牌推广任务交代下来,随口提了一句,初始图鉴可以参考许清荎和苏遥在VENI样片中的风格呈现,林总监心领神会,立刻换下了长期默认的工作室,亲自联系两人敲定合作,现在摄影师和模特正在二十六楼1号影棚马不停蹄地赶拍。 其实,项目本身没有那么急,林总监暗自揣测圣意,把人催来,但陆野并没有再过问。 早上,赵晓宇将一份尽量详尽的邮件发送到陆野私人邮箱,同时打印了纸质版本放到他面前。 “陆总,许先生从事战地记者工作的那三年,经历比较复杂,搜集核对耗时耗力,所以拖了一周才整理完毕。但这份资料并不完善,有一部分涉密档案,如果需要获取的话,恐怕得动用些非常手段。我想,先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生意做到这个份上,没有谁屁股后边是干干净净的,尤其在陆骁接手之后,陆氏扩张的版图与日俱进,不是光凭魄力和运气就能够做到的。背后见不得光的伎俩,陆野不仅知晓,海外的部分也有参与。陆骁是个头脑清醒的,什么阶段要不择手段,什么阶段该韬光养晦,他极其拎得清。这两年,过了急速扩张的进程,进入稳扎稳打的节奏,很多事情适可而止,需要低调收敛。非必要,不该妄动。当然,这点小事倒不至于影响什么,只是赵晓宇的话适时提醒了他,有些过界的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现在没有立场去做。 陆野手指压在一摞几十张的文档上边,沉思片刻,“不必了。”他说。 赵晓宇颔首领会,退了出去,“您有事再吩咐我。” 陆野的指尖在纸张上捻了捻,出神半晌,直到内线电话响起来,也没有翻开。 市场部总监林莉预约了工作汇报,准时进门。 “陆总,VENI那边给出了官方回复,他们比较倾向于许清荎的拍摄风格,但要求签署补充协议,如果因为摄影师个人原因对发布方案造成影响,损失由我们承担。”林莉的情况说明言简意赅。 “以往有过先例吗?”陆野问。 “有过,”林莉点头,“去年凡尼诗在本国自制的视频素材出了岔子,没有过审,当时是委托我们联系的国内广告公司紧急弥补的。当然,品牌追加了额度可观的制作成本,同时要求签署风险归属协议。我们作为发行方,这部分风险照例转嫁到制作方。”林莉顿了顿,“但如果这次选择许清荎的话,他个人和所属工作室并不具备这个级别的赔偿能力。所以,要么我们承担,要么只能换备选4A公司下属的大型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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