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许清荎恐高,没敢贸然出声喊人,怕吓到对方。 直到他收拾起客厅沙发上散乱堆放的衣服,站在窗边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的人才缓慢地转过身来。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许清荎使劲眨了眨眼睛,乍然迸发的光亮一闪而逝,随后被难以言喻的苦涩代替。陆野看得愣了,心尖上的软肉刀戳斧凿一样钝痛。他刚要开口说点什么,许清荎却完全无视地从他身旁走过。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凉丝丝的冒出来,陆野跟在他身后。许清荎进入卫生间,反手带上了房门。 陆野等待的间隙,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打量着这栋两室一厅的公寓,出事那天早上,他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思细看,此刻默默端量,禁不住思维有些发散。 当初,两个人刚刚私下确定关系恨不得每分每秒黏在一起而不可得,许清荎偶尔会逃一节晚课,在陆野放学的时候,两个人偷偷摸摸地约会。那时候,他最喜欢逛的地方就是商场里家居用品那一层,有时候也会去宜家转转。他总是用手机拍下很多喜欢的物件,而陆野则喜欢拍他,彼时陆野以为摄影只是他的业余爱好。当时,他经常跟陆野描绘,如果将来有了自己的家,或者是自己的房间,大概会布置成一个什么样子。而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陆野想了想,他好像说的是,“一定会有的,一个房间怎么够,你要求这么低啊。” 他环视四周,好像没有一处角落是许清荎描绘中的模样。 “咔哒”一声,许清荎洗漱完毕,打开了锁上的卫生间房门。他单手抓着毛巾胡乱地在头上揉着,就那样目不斜视地从陆野身旁路过。陆野确认,他的余光是看到了自己的,那一瞬间的瞳仁颤抖,到底是因为什么? 许清荎坐到沙发上,一只手还在擦着滴水的发丝,来不及阻挡的水珠顺着垂肩的半长发梢滚落而下。他没有穿上衣,圆润的晶莹的水滴一个接着一个,从前胸到腹肌,沿着人鱼线滑入内裤边缘。陆野阖上被烫到的眸子,错过视线。 许清荎起身,将毛巾搭到客厅一角的衣架上,又转回来,从桌面的药瓶里倒出一片。 “等等。”陆野仓促开口,“这是什么?” 许清荎动作一滞,随后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把手心里的一颗药片塞到嘴里,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顺了下去。陆野看清楚了只有一片药,所以他没有阻止。 许清荎向卧室走去,大概是打算躺下了。陆野又出声,“头发还没擦干,会头疼的。”许清荎的脚步顿了顿,再次强行忽略。陆野起身,去取了他刚才挂好的毛巾,跟进了卧室。他轻轻拽了细许清荎的衣角,对方蓦地一颤。 “坐下,我给你擦干净。”陆野霸道地按着人肩膀坐到床边,许清荎没有怎么挣扎,只是轻叹了一息,面上有无奈,还有一点破罐子破摔似的认命,妥协地闭上了眼睛。 陆野宽大的手掌一只垫在他脑后扶着,另一只温柔地用毛巾揉着发丝,珍惜地如捧着易碎的瓷器一般。许清荎半仰着头,眼眸保持着阖上的状态,小刷子似的睫毛很平静。 “你等一会儿。”陆野说。 许清荎的头发浓密而柔顺,用毛巾很难全部擦干。他把毛巾挂回去,又去卫生间找到吹风机。这个过程中,许清荎乖巧地坐在床边等着,一动不动。 陆野将电源线插好,试了温度,招手让许清荎往床头这边坐一下。许清荎愣了愣,手指在身侧攥紧了床单,最后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任由陆野像给小狗顺毛一样,利落而快速地吹干了他全部的湿发。 “好了,这回可以睡了。”陆野收起吹风机,虽然心底万般线头如乱麻,但现在他希望许清荎先休息。 陆野把吹风机送回卫生间,再回到卧室,许清荎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和位置。 “睡吧。”他揉了揉对方发顶,温声哄道。 许清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穿上,褪下拖鞋,平躺到床上,陆野将旁边的薄被拽过来替他盖上。 “闭上眼睛。”陆野在观察到许清荎盯着棚顶的吊灯,眼珠子一转不转之后,好笑地提醒。 下一秒,许清荎乖乖地阖上了眼帘。 陆野怕打扰他入睡,也打算去简单洗漱一下,反正他今晚不会离开,或者说,他做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离开的打算。 他刚刚从半跪的床边起身,许清荎唇瓣突然动了动。陆野凑过去,听到他很小的声音说道:“你不要再来了……他已经回来了。” 陆野倏地如被一道电流从脊柱穿过,他懵了好半晌,当他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难过得整颗心攒了起来,无法呼吸。 陆野滑坐到床边的地面上,使劲使劲地吸气,许久,才有一簇氧气重新进到肺腑里。他忍着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无措,不敢发出一点声息。而许清荎在说过那句话时候,仿佛卸下了早已负担不起的重压,心无杂念地睡了过去。 在许清荎呼吸平稳地睡着了之后良久,陆野轻缓地起身,拉上窗帘缝隙,挡住天边泛起的那一抹鱼肚白。他去到门口,打开自己买东西的塑料袋,按苏遥的提示把VC瓶子封口扯开,代替许清荎之前吃过的药片放在茶几上。他仔细读了原本那瓶药上面的说明后收了起来,应该是安眠药。许清荎的手机也放在桌面上,他随手给关了机。然后他拎着给自己买的洗漱用品、毛巾、内裤进了洗手间,又简单地冲了个凉,才堪堪压下去一些沸腾不止的思绪。他安慰自己,未来他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一切都会好的,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蔓延到喉口的酸苦滋味。 他把自己换下来的贴身内裤顺手洗干净,拿到窗边,和许清荎晾衣杆上的一条内裤并排摆到一起。又不满意似的,挪了挪,非得边缘碰到才罢休。随即,不受控制地红了耳尖,唾弃自己的不害臊和幼稚。十八岁做过的事,居然现在还会做,真是白过了这么些年。 是啊,八年了,一晃而过,真的白过了。曾经以为一辈子迈不过去的坎,那种被抛弃被背叛的耻辱,在一腔热血的年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可世事变幻并不如他预料的那样,自认为无法原谅的记恨在岁月流逝中渐趋模糊,而大言不惭信誓旦旦以为可以轻易放下的心动与牵挂,却藕断丝连历久弥新,乍然重逢,则身不由己,欲罢不能。 这一刻,在静谧的黎明之初,在这间陌生的公寓里,在距离许清荎咫尺的距离,陆野无比清晰地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他从未放下过这个人。他早该看清楚的,为什么是卡着八年这个时间点回来,为什么当年用过的手机一直保存着,为什么私人电话卡的通讯记录他会不断删除,只让那八个鲜红的未接来电始终保持在最上边……过往,他会给自己找到很多自欺欺人的理由。 陆野把自己换下来的外衣塞入洗衣机,明天早上助理会给他送新的过来。他单穿着一条内裤,走进卧室。虽然人家睡得正熟,但他扫了眼自己的打扮,仍有一种青涩的尴尬如影随形。即便当年做过最亲密的事情,然而今非昔比,他们如今称作熟悉的陌生人也不为过,自己连别有所图的靠近也还要靠扯谎的借口。就这样躺上去,他做不到。 陆野打开许清荎的衣柜,从他适才取睡衣的地方又拿出来一套家居服,两人衣服尺寸大概差一到两个码,裤子不费劲地能够套上,就是短了半寸,繁琐紧绷的上衣就免了。 拾掇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床铺另一侧轻手轻脚地坐了上去。 陆野斜倚着床头,拿自己的手机给陈果发了条短信,“许清荎明天请假,有急事联系我。” 至于陈果两个小时之后起床,看到这条短信将有多么的瞠目结舌灵魂出窍,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第29章 陆野蹑手蹑脚地上床,无限靠近许清荎,却没有触碰到。窗帘被他拉得严丝合缝,他按照许清荎的习惯,卧室房门虚掩。只能透过门缝捎进来的一点点光亮,来描摹对方的眉眼。 他终于可以再次肆无忌惮地贪婪地盯着这个人看,在时隔八年之后。陆野以为他会很激动很感慨,实际上最开始也有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填补了内心空洞的满足与庆幸。 许清荎睡姿很乖,一直平躺着,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呼吸清浅平稳,眉头微微蹙着。 睡着之后的他,比醒来时更趋像于当年。漫长的岁月和坎坷的经历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皮肤细腻,睫毛分明,容貌依然瑰丽得令人心动。只是,陆野心底非常清楚,一切都不同了。白日里清醒状态下的许清荎,目光是他所不熟悉的。那一对曾经让人望之动心,恨不得沉溺其中的澄澈眼眸里,如今掺杂了太多他看不懂的苍凉与颓丧。十八岁的许清荎,无论境况多难,身上总蓄满着迎难而上的执着劲头。可现在,在能够掌控自己生活的二十七岁,他却似乎反而对命运妥协了。 陆野收回目光,身体倚向床头,长久漂泊动荡的心终于落回实处,那些他始终没有勇气细细回想的过往如走马灯一般,纷至沓来。 其实,一切是有预兆的,只是彼时他过于年少愚钝,被乍然欢喜蒙了眼乱了心。满心满眼都是对两个人约定的未来的希冀,忽略了太多细节。 现在完整回溯,最初的端倪大概出现于高三下学期刚开学不久,许清荎的外公秦家老爷子去世。当时,许清荎请了三天假去参加葬礼。陆野想要私下陪他去,却也知道被人看见了不合适。那之后,许清荎的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是那种既伤心,又有些茫然忧虑的状态。陆野买了台自行车,每天早上去小区外面等他,一起骑车上学。彼时,他以为只是许清荎与老人感情深厚,才难以走出丧亲之痛。可眼下再全盘追溯起来,大约就是从那个节点开始,意外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许清荎以模拟考试来临为由,减少与他的接触。当初,许清荎争取保送TOP1大学医学院的目标坚定,可能性非常大,这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基本就可以确定结果,所以陆野丝毫没有怀疑。过了大约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才偶然得知,虽然考试成绩很理想,但其实那一段时间许清荎经常请假,有人看见他很多次被一群人堵在校门口带走。还有一个比他小一点的少年,来学校把他叫走过好几回。 他急火攻心,跑去质问。许清荎却轻描淡写地告诉他,那是他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弟弟和他的朋友。他保送的名额差不多要定了,所以才会去帮这些富二代们补习,提前攒大学的生活费。 陆野被他几句话糊弄过去,虽然心里仍旧有怀疑,但是也没法干涉太多。他曾经提过,让许清荎不要担心钱的事,被严词拒绝了。这人有多倔强多要强,他越了解越心疼,也越发尊重。接下来几周,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抚他,许清荎倒是没有再拒绝见面,但他很忙,陆野高二学业压力也很重,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平日里,每天更多的是靠发信息和偶尔打电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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