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收自己都没发现,和赵疏阳在一起时,他总是会很容易放松下来。 也许是下午处理张然的事太浪费心力,客厅里的古董落地钟才刚敲过十二点,江收就靠着赵疏阳的肩昏昏欲睡。 热茶袅袅的水汽扑在他脸上,赵疏阳轻轻把杯子拿走,这个举动让江收稍清醒了点。他揉揉眼睛,眼皮微微泛红,因为困倦而显得有点茫然,整个人透露出些平常不会有的幼稚感来。 赵疏阳觉得他这样好可爱,心软下去,“困了吗?我们回卧室睡觉。” 江收迷迷糊糊点点头,到了卧室床边又用胳膊揽住赵疏阳的脖子,“不……吗?” 床伴见面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很浪费? 但赵疏阳只是亲了亲他的眼皮,帮他拉好被子,温声哄他,“睡吧。” 只要时间是两个人一起消磨掉的,就怎么都不算浪费。 江收这一晚睡得很好,温暖而安稳。等他醒来时,窗外一片白亮,院子里平整的积雪还没人打扫,厚厚一层,在阳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 身边的床空着,赵疏阳应该已经起床有一会儿了。 江收推开门下楼,刚好看到要出门上班的赵总。 大概是考虑到今天气温很低,赵疏阳在正装外穿了件黑色的大衣,搭配上本就锐利冷峻的眉眼,的确像是杀伐决断的年轻总裁,半点看不出这人会系着格子围裙包饺子做布丁。 “醒了?” 玄关处的赵疏阳朝江收招了招手,江收挑眉走过去,然后就被这人摸了摸头。 其实赵疏阳原本是想帮他把头顶翘起来的一撮头发压下去的,但一瞬间又觉得江收这样也可爱,手下的动作就变成了把江收头发揉得更乱。 “我去上班了,早餐在餐厅桌上。今天寒潮,出去时要多穿衣服。” 赵疏阳早在衣帽间里准备了不少江收尺码的衣物,他想了想,又把自己刚系上的围巾拿下来给江收,“还要记得把围巾戴上。” 围巾是浅灰色的羊绒质地,毛绒软糯,是赵疏阳平时常用的一条。 他当然可以叮嘱江收去挑选那些全新的,但此时此刻,屋外寒风肆虐,而温暖的房间内,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发的江收和他一同站在玄关,就好像一对普通情侣一个人送另一个人出门的日常生活,赵疏阳忍不住想让自己离江收更近一点,哪怕只是在江收身上留下一条属于他的围巾。 围巾干净柔软,还带着赵疏阳身上的淡淡香气,江收判断不出来是香薰香水还是其他什么,就是一种草木的香气。 他出门时迟疑了片刻,但最后还是把这条围巾戴在了身上。 屋外的寒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江收用脚尖踢了踢路边的雪,小声自言自语,“床伴之间互戴围巾很越界吗?” “普通的友好行为而已吧。” 车开到工作室楼下,江收走上去,大概是因为周一的缘故,他一路遇到的同事都萎靡不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只有新招进来的那个助理非常精神,敲开了江收画室的门,眉眼弯弯地问他要不要咖啡。 江收收拾文件的手没停,抬眼看了这位助理一眼,他对这人有印象,是裴元明上个星期刚招的新人,叫楚远,娃娃脸男生,清秀可爱,唇红齿白,放在以前就是江收最喜欢的那种类型。 “不用了,谢谢。”江收拒绝,他昨晚睡眠质量很好。 但楚远还是端了一份咖啡放到了他桌上,放完了也没有走,而是微微俯身,笑着注视江收,“江老师不要总是拒绝我。” 因为离得近,楚远身上清甜的香气萦绕了江收的鼻端,他稍稍往后靠住椅背,面无表情地看着楚远继续真情实感地倾诉。 “我仰慕江老师很久了,也是为了江老师才来的这里,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楚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收打断,“没有。” 江收闻着这股香气,但却忽然想起了今天早上那条围巾上属于赵疏阳的味道,温暖而令人安心。他抬眼朝门口衣帽架上瞥去一眼,和楚远说话,眼睛却看着那条灰色围巾。 “我有伴了。” 楚远的神色僵了一下,随即又耸了耸肩,看向江收,露出妥协的神色,“我不介意的。” 在他们这种圈子里,一对一搞纯爱才是最少见的,像江收这样优秀的人,他不信会只有一个伴侣。 江收神色冷了下去,他皱紧了眉,想也没想,“我介意。” 他把那杯咖啡往桌前推了推,脸上露出些不耐烦的神情,不去看眼前少年楚楚可怜的神态,而是淡声道,“请你出去。” 楚远僵持片刻后还是离开了,一声轻轻的关门声让房间重新归于安静,空气里仍残留着刚刚那股清甜的气味,江收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点了根烟。 朦胧的烟雾里,江收想,楚远的确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他明明没道理要拒绝。 虽然他没有张然那种花心滥情和很多人搞暧昧的缺德习惯,但是也绝对和专一扯不上关系。如果在以前,他遇到这样一个合眼缘的新人,一定会顺水推舟地和上一个伴侣结束,然后开展一段新关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不犹豫地把人拒绝掉。 因为什么?或者说,因为谁? 江收的心稍稍沉了下去。 他讨厌这种感觉,因为其他人的影响而改变自己的选择是不应该的。 江收不得不稍稍收起自己原先的自负与轻视,开始尝试正视他和赵疏阳之间的这段关系,不可否认,他的确有些太重视赵疏阳了。 以至于他们半年还没分开。 昨晚睡觉时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赵疏阳只是牵着他的手,他就能感觉到一种温馨的舒适感。 这段关系初始时的新鲜感早就在渐渐消逝,他们的相处被日常中平凡而琐碎的小事塞满,但他仍未生出分开的念头。 当一段关系与金钱权利不沾边,又脱离了性与新鲜感,那维持它的是什么呢? 燃烧的烟落了长长的一段烟灰,几乎要烧到江收的手,他怔怔地看着那点火光,轻轻皱眉,不愿再深想。 他怕会得出与他素来理念相悖的答案。 许久,江收碾灭烟头,长舒一口气,重新把目光放在眼前斑斓的画作上。至于赵疏阳,他想,只是一些短暂的、虚幻的、不理智的头脑发热而已,稍加冷却便不足为惧。 打开抽屉,江收翻出一封烫金的邀请函,那是米兰某场画展的主办方寄来的,去看的话,来回差不多需要一周时间。 刚好,江收想,可以一个星期不见赵疏阳,到时候这种怪异的头脑发热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订好过去的机票后,江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和赵疏阳说自己未来一周不在国内。 他做什么事和赵疏阳又没关系,何必要主动报备。 正这么想着,手机震动几下,显示有消息进来。 江收点进去看,是日理万机的赵总又在上班时间给他发日常闲聊—— “你喜欢的那家甜品店最近有新口味的蛋糕,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吃?” 江收抿唇,“没有时间,下次吧。” 成年人社交中的“下次”是彼此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一种敷衍,是在现实时间维度中也许永远也不会实现的虚假诺言。 江收不信赵疏阳在生意场上混的那么风生水起,会连这点简单的人情世故下的暗语是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赵疏阳的确没有下这个台阶,而是又问他:“那后天呢?” 江收沉默:“……后天也没时间,你自己去吃吧。” 对面安静了片刻,正当江收以为他的拒绝终于生效时,赵疏阳又发来一条消息,这次是语音。 “江收,我不想吃蛋糕,我是想见你。” “没时间也没关系,我等你。” 通过电子产品传递的嗓音有轻微的失真,显得比赵疏阳平时说话温和了些。两句短短的话像是带着一股细微的电流,从江收的心脏蔓延全身。 他稍稍睁大眼睛,烫手般把手机丢到旁边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 在米兰接江收的是他曾经的学弟安东尼,意大利人,年轻而高大英俊,顶着一头小卷毛,和江收关系还不错。 两人从江收毕业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了,这次再会都很开心,从机场回到酒店安顿好后又一起吃了顿午餐。 根据画展主办方的安排,今天下午会向江收他们展示部分不对外展出的作品。酒店距离展厅不远,江收提议可以散步过去,安东尼自然点头说好。 午后的街头人并不算多,最近几天连续晴天,冬日的阳光在这个时刻刚好照在一座教堂的金顶上,折射出的色彩呈现出一种油画般的光泽。 江收驻足去看,又晃了晃身边人的胳膊,语调上扬:“赵疏阳,你看……” 安东尼露出点不解的神情,他听不懂中文,“什么?” “……抱歉。” 江收脸上的笑意减淡,“我是说那些光很好看。” 赵疏阳的名字像个植根在他心里的咒语,即使远隔千里仍能发挥魔力,分享的习惯会传染。 快到展厅时,江收接到了赵疏阳的电话。 “我做了蛋糕,江收,今晚要不要见面?” 江收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看到的很漂亮的光,身边的安东尼说让他小心看路,他应了一声,又对着手机说道: “赵疏阳,我不在国内,我在米兰看画展。”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瞬,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的赵疏阳目光暗下来,他盯着楼下人来车往的城市主干道,忽然不知道是该问江收为什么出去不告诉他,还是问江收身边的男人是谁。 这两个问题赵疏阳最终什么也没问,在这段关系里,他虽然毫无经验,但凭借直觉又极其聪明谨慎地在不踩到江收底线的情况下一步步攻城略地。 所以最后他只是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江收回答的很快,“一个星期左右。” 一个星期,那就是七天。赵疏阳第一次觉得自己毫无耐心,“好久,我可以去找你吗?” 江收挑眉,想赵疏阳怎么这么黏人,“赵总,你应该认真工作。” 赵疏阳很直白地问:“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 江收没接话,“你现在是午休时间吧,好好休息。” 但赵疏阳这次没有被他带着走,而是仍旧很固执,“你回来的时候我可以去接你吗?” 江收闭了闭眼,差一点就要心软松口,但最后还是垂下眼睫,淡声道: “下次再说吧。” 又是下次,又是敷衍。 大洋彼岸,赵疏阳面无表情地确定,江收的确不想见他,在故意躲他。 江收为什么这样,腻了?遇见了新人?还是单纯地对他感到了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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