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车灯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头柜摆着的小鸭子钟表上,凌晨三点半。 有人推开他卧室的门,接着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臭。 手电筒倏然亮起直对向他的眼睛,他听到江天城用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对他说:“江闻皓,你妈没了。” 没了。 什么叫…没了? 江天城的眼中布满通红的血丝,很吓人、很陌生。 吉他摔落在地上,嗡的一声琴弦震颤,他被吵得紧紧捂住了耳朵。 江闻皓猛地睁开眼,恰好看到了骤然划过的闪电,像极了手电筒刺向他瞳孔的光。 现实与梦中的景象重合,他惊喘着从床上坐起身,如同溺水般大口呼吸。 覃子朝被身旁的动静惊醒,正对上了江闻皓在黑夜里那双瞪大的、失焦的眼睛。 他的额头上布满一层汗,攥紧被角的双手用力到骨节都凸显了出来,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 床头灯被覃子朝打开,屋子被暖黄色的光线铺满。 覃子朝没有着急询问江闻皓怎么了,直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缓了些,才伸手安慰地拍了拍江闻皓的肩。 江闻皓被人触碰,身子又微微抖了下,怔怔地看向覃子朝。 覃子朝见惯了江闻皓平日里那副淡漠的、锋利又倔强的眼神,头一次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样子。放缓了声音安慰道:“没事了小皓,你做噩梦了。” 江闻皓没说话,有些机械地抬起头,显然还没完全从那场梦魇里恢复过来。 又过了许久,他的嘴唇终于动了动,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 “覃子朝,雨怎么还不停?” …… 覃子朝起身下床,让江闻皓稍等他一会儿便撑着伞出了屋子。 他走后里屋的房门轻响了下,徐秋云也被吵醒了,她披着衣服一出来就看到江闻皓正一个人抱着膝盖蜷在床上,神色略诧异了下,但还是很快来到江闻皓面前。 “怎么了小皓?”徐秋云小心翼翼地问。 江闻皓用手使劲搓了搓脸,摇摇头:“没,做梦了。对不起云姨。” 徐秋云闻言轻声说了句“傻孩子”,便挨着床沿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江闻皓的头:“是不是换环境不习惯了?我也是,一离了家就睡不好。” 见江闻皓呆呆看着自己,徐秋云冲他笑了下,又露出唇边浅浅的梨涡,让人莫名的安心。 “小朝呢?” “妈,怎么起了?”房门被人推开,只见覃子朝端了碗热牛奶进来。 奶是学校发的,他每个周末都会攒着带回来给徐秋云喝。 徐秋云见到覃子朝手里的碗,连忙认同地点头说:“对对,喝点热牛奶要睡得好些。小朝,你照顾好皓皓啊。” “我知道,你快去休息了,别着凉。” 徐秋云又摸了摸江闻皓的头,这才起身重新回屋去了。 “来把牛奶喝了。” 覃子朝将牛奶递给江闻皓。 江闻皓看着还在冒热气的奶,没去接。他不喜欢喝奶,总觉得有股膻味儿。 见江闻皓不动,覃子朝笑着逗他:“别说还要朝哥喂啊。” 江闻皓皱皱眉,表情总算有了些生动。 “朝什么哥?凭什么你是哥?” “自己睡前喊的,又不认账了?”覃子朝把碗往江闻皓面前递了递,“快接着,不然放凉了。” “不用了,我不爱喝奶,睡觉吧。”江闻皓移开眼就要往下趟,被覃子朝摁住。 “听话。”覃子朝语气重了些,但一想江闻皓才刚被噩梦吓到,也不忍心真凶他,最后放缓声音说,“喝完刷好牙,我就再跟你讲个秘密。” …… 结果覃子朝的这个秘密说的相当应付,大概就是他在附近的菜地里见过一只黄鼠狼跑进隔壁老头家里,后来目不识丁的老头写了一手好书法。 说是秘密,其实就是个乡村传说,江闻皓甚至怀疑这就是覃子朝随口胡诌出来应付他的。 后来江闻皓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也没再继续那个梦,等到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 雨停了,屋檐上的积水顺着玻璃窗滴在窗沿种的那盆辣椒上,红彤彤的色泽鲜艳。 他盯着辣椒看了会儿,就听到身边传来覃子朝的声音。 “醒了?” 江闻皓翻了个身,就见覃子朝正看向他,眼里没什么睡意,应该是已经醒了一会儿了。 “看你还睡着我也不敢动。”覃子朝起身穿衣,“我煮粥去,你抓紧时间洗漱下。” 等覃子朝出了屋,江闻皓也没再赖床,迅速把衣服穿好。余光又撇到床头摆着的牛奶碗,昨晚自己被恶梦惊醒的样子跟着浮现出来,江闻皓将兜帽扣在头上,遮住了眼底划过的羞窘。他拉好外套拉链,跟着推开屋门。 雨后山林独有的清新瞬间将困意一扫而光,院子里的树下落了不少杨梅,鸟雀们正活蹦乱跳的啄食,也不怕人。 江闻皓就着冰凉的水蹲在院子里洗漱完,接着坐在了小板凳上围观那些鸟雀。 覃子朝煮完粥,端着走出厨房,就看到江闻皓独自坐在杨梅树下,一手托着下巴,十分专注地看鸟,时不时还吹两声口哨模仿鸟叫,将脚下的杨梅果用树枝拨向小鸟。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落在半边的肩头和侧脸。才敛去睡意的神情带着几分惺忪和懒散,多了些稚气又少了些锐利。 覃子朝的唇角不自知地微微扬起,江闻皓觉察到身后的目光,扭头朝他看来,覃子朝回过神冲他朝屋里递递下巴:“吃饭。” 江闻皓撑着膝盖站起身,鸟雀被他惊得飞到了树梢上。 见江闻皓还在仰头看小鸟,覃子朝干脆搬了个小桌到屋外,让他先吃,自己又去敲徐秋云的门。 徐秋云膝盖有毛病,但凡天潮就总容易犯病。覃子朝不愿意她总走动,便直接把饭送进了她房间。 两人吃完饭,覃子朝又带着江闻皓去水塘边玩了会儿,临近中午的时候赶回家给徐秋云把午饭做好,便准备往学校返,顺道再去趟柳安把摩托车还了。 临走前徐秋云又抓了把糖,说什么都要江闻皓带着。江闻皓拗不过只好接下塞进吉他袋里。 “我妈很喜欢你。”覃子朝发动摩托车,“平时有别的小孩来家里玩,也不见她把糖盒拿出来。” “为什么?” “不舍得啊。” 江闻皓顿顿:“我是说,她为什么喜欢我?” 覃子朝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身后的江闻皓,笑了下:“长得乖吧。” “……”江闻皓头盔下的脸耷了下来,他可以被说长得帅,但很讨厌长得乖这个形容。 于是反怼了句:“嗯,你特么也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扫帚 时间尚早,覃子朝没把车骑太快,两人边看风景边沿着原路往柳安返,抵达县城时也才刚不到一点。 覃子朝将摩托车停在一家面馆门口:“下车吃点东西吧,这家面做的不错,是手擀的。” 江闻皓中午本想找个稍微像样点的饭店请覃子朝吃顿饭,毕竟打扰了人家两天。但隔着店门就闻到里面传来阵阵卤肉香,也饿得有点走不动道。 二人进了面馆,江闻皓点了两大碗牛肉面直接付了账,又要了两罐可乐,打算吃完饭后顺便再去趟小卖店抱一箱饮料走。 柳安的特色就是卤牛肉,江闻皓看着面上铺着切成薄片的牛肉,食欲大增,拿过筷子就埋头吃了起来。 “小心烫。”覃子朝很少见江闻皓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很有趣,接着就又莫名有些心疼起来。 想也是大城市里的阔少,生活习惯和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鞋子护肤品无疑不彰显着他过去得多么养尊处优。 也不知道怎么就决定来了这里。 覃子朝看江闻皓放缓了吃面速度,终于还是问出了心里一直疑惑的问题:“江闻皓,你为什么会转来云高?” 江闻皓手里的筷子一顿,覃子朝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半晌后,江闻皓扣开可乐罐,仰头灌了两口: “不为什么,江天城说只要我来就马上给我转五万块钱。”语气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但最近当着覃子朝面已经很少流露出的疏离感又冒了出来。 “对不起。”覃子朝下意识道了句歉。 江闻皓抬了下嘴角,盯着覃子朝的眼神有些戏谑:“就这么说吧覃子朝,我这人浑身都是毛病,从小也没什么爱好。唯一在乎的东西就是钱。拿钱办事,明白了?” 覃子朝看着江闻皓,他知道对方说的多数不是真话。像他这样的人最不缺的应该就是钱。但最后还是只点了下头道:“明白了。” 之后两人谁都没再往下继续这个话题,覃子朝看着江闻皓碗里没吃完的面,暗自告诫自己,除非以后江闻皓主动跟他提起,不然他绝不会再问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唢呐响,接着就见几个人从面馆外经过。有男有女,走在最前面的两个男人手里一个捧着个骨灰盒,一个端着个黑白相框,紧随其后的女人则是挎着布包,里面装着金银锡箔和纸钱。 江闻皓起初还以为是谁家有人过世,结果就发现连带着这家面馆的老板,街两旁的商店里都探出了不少人,脸上皆带着副看好戏不嫌事儿大的表情,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面馆老板站在店门口,跟隔壁小卖部的老板边凑热闹边兴致勃勃的聊天。说话声音很大,根本没想着避人。 “哟,这又是谁家急着送邹大山上路呢?” “今天已经第三拨了吧,我看还捧着骨灰盒,够大方的啊。” “你不懂了不是,这叫心诚则灵!”小卖部老板双手合十的隔空拜拜,“提醒阎王老爷赶紧把他收了!” “要不咱也去送送?” “算了吧,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套,看都看腻了!”小卖部老板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分了面馆老板一些,而后借着吐瓜子壳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呸,邹大山个驴c的玩意儿,在我店里赊的账现在都没还完,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 “就是他家那儿子听说成绩不错,在云高读书呢。”面馆老板努努嘴,并不怎么真心地“夸”了句。 “嘁——那也是个狼心狗肺的种!你当他学费哪儿来的,还不是他那土匪爹从咱们镇搜刮来的?拿着昧良心的钱还好意思念书?”小卖部老板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说吧老姐姐,我儿子回来都告诉我了,就邹大山那个种,现在在学校也是谁见了都要吐两口吐沫在他身上,估计也呆不了多久了。” “是不是啊!哎哟——啧啧!” 江闻皓原本还想着缓一缓再喝两口汤,不知为何听着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胃里突然有些顶得慌,看着漂了一层油花的面汤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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