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多少钱我也能治!”我不假思索地掏出笔签上去,但袁医生却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问题,请问一下你和肖先生是什么关系?” “朋友......” 那两个字说出来我都觉得没底气,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好几条因丈夫不给难产的妻子签字给活活耗死这样的新闻。而且我们俩的关系没有任何法律的保护,我很害怕因为这个问题耽误肖谷雨的急救,那样的话我真的一辈子都对不起他。 “你无法出示有效的证明就没有权利为他签字。”袁医生看了看我握进的拳头,她应该从我那心虚的语气还有左手无名指上的同款素戒发现出了端倪,但她还是给了我面子。 “不过,虽说我们这有‘手术一定要当事人的家属来签名’的潜规则,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这还是不合法的。为抢救患者,在法定代理人或被授权人无法及时签字的情况下,可由医疗机构负责人或者授权的负责人签字,所以你就放一百个心。” 我不想在走廊里煎熬等待,再加上还得料理他妈妈的后事,于是就从医院出来了。 穿过浓重药水味的大厅,掀开厚重的透明门帘。我扯下口罩,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灌了铅的双腿也彻底失控,任由身躯靠着玻璃门瘫坐在地。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想借着浓重辛辣的烟草把大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赶出来。 想的很简单,可做起来真的很难。一上午我压抑得太久了,这些负能量的虚幻物化成泪水从眼眶里流出。在别人眼里不挨不疼的细灰细沙,落在自己身上就膨胀从令人窒息的沙尘暴,时刻都有可能被这汹涌的风浪卷入并吞噬。 “请问一下你和肖先生是什么关系?” “你无法出示有效的证明就没有权利为他签字。” 这两句话盘旋在我脑子里出不来了。她问的不错,说的也不假,让我不得不再一次正视起那个埋藏很久的担忧。 没有一纸契约,也没有血缘纽带,紧紧靠着浓烈的感情,我们真的能走到最后吗? 什么关系?唉,这个问题思路容易出结果难。 除了他妈妈和发小,我们现在的关系目前还没有主动公开过,不过这也是自己蒙自己。几年前,我还在培训机构给小孩补课,但一次我的性向被同期的竞争对手毫无保留扒了出来,这让我感到无比的尴尬。结局也很简单,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了不说还被家长举报炒了鱿鱼,弄得我别的单位也干不了。 一通折腾下来,我最后在商圈的一家便利店当服务员。尽管钱挣得少了,但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反正我也不用养孩子备彩礼备嫁妆,又不管我的私生活,怎么说都是一件美差事。 更重要的是,我就在这家便利店里遇到了我的灵魂伴侣。
第3章 谷雨 我被浓重的药水味呛醒了。 一睁眼,我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单人床上,杜芒种则坐在床边。他看起来很困,耷拉着眼皮,脑袋一晃一晃的,仿佛随时都要睡过去。 “这是哪儿啊?” “医院,你可终于醒过来了。”杜芒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便完全清醒了,“你已经睡了好几天了,等情况好一些的时候就做心脏搭桥。” 一提到“医院”二字,混沌的大脑就彻底恢复了记忆。我妈不是出事了吗,我本应该去医院看她,可现在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躺在这里。 “我妈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去世了,突发心梗。”杜芒种脸色难看极了,说出来的时候整个空气都凝固了。 “怎么可能啊!” 我猛地拽住了他的衣领,给他吓得一动不动,但没过一会便松了手,这应该算我认栽了吧。 杜芒种看到我冷静下来了,便向我说明了她的情况。 那天,我妈早晨去买彩票店买乐乐赢,中了两百元,由于兴奋过度,一出门便一头栽倒在路边,就再也没有起来。 他说完就把她的手机递给了我:“这是她的手机,最后一个界面是微信,你想看就看吧!” 红色的老年触屏手机被摔出一道大口子,我打开一看,我妈的第一个置顶就是她自己的消息。她很不擅长使用电子产品,发文字时总是发满满一大段,错字多到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发语音时手抖,总是发个一秒两秒的语音,我教了多少次也没用。我发了几次火后,她也留个心眼,每次发给我之前都会先给自己发,组织好语言后再发出去。 “雨儿,妈妈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我知道你好面子觉得丢人,但妈妈真的不在乎房子的好坏,只想让你多陪陪我!对啦,一会我先去买个彩票,要是中奖了晚上就请你们吃顿饭。你就给妈妈一个面子吧,妈妈真的很想你!” 她到最后还是在惦记我,可我连个感谢都没有说出来。 整个房间里都回响着我的呜咽声,但我不想哭出来,周围的病友都是上年纪的爷爷奶奶,我不想在公共场合这么有损形象。 我已经知道我妈已经走了,可就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承认我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十年过去没让她住上宽敞舒适的住所,甚至到最近两年,我因为疫情失去了稳定的工作,连改善生活都做不到了。这么多年我都从来没为她省心过,也没为她好好尽过孝。 我爸走得早,都是我妈一个人给我拉扯大的。在外面她是一个和和气气的好女人,在家里她是一个疼儿子的好妈妈。可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俩的关系反而因某些事情变得淡漠了。 直到现在,我依然忘不了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我妈满是失望的眼神以及被迫出柜时我妈愤怒的面容,对最后,她也一直没能原谅我。对我来说,家人已经不是让人感到舒适的存在了,带给我的只有无形的压抑。所以,在高考失利后,我选择去沿海的城市上大学,眼不见心不烦的同时也和她的关系渐渐疏远了。 杜芒种则在一旁默默地握着我的手,他什么也没说,等到我情绪稳定了才开口道: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求你别这样,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最爱我了,我也不想黑发人送黑发人。”他捂着脸低下了头,身子小幅度地颤抖着,我知道他是在哭泣,他很害怕失去我。 我一边摸着他又细又软的发丝,一边在心里下定决心,不能再让爱我的人难过了。 “袁大夫,真对不起,那天是我失态了!” 那天我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丢人了,趁着早晨袁大夫来查房时,我赶紧向她说了声抱歉。 “没关系,你先别想这么多,把病治好比什么都强!”袁大夫眯起来的眼睛像个月牙一样,“你还年轻,肯定会好的很快的,只是以后不要再做太多的剧烈活动了。” “记住了。” 等我出院时,我一定会买点什么来表示一下对她的歉意。 袁大夫前脚刚走,杜芒种就来病房了,手里拿着一个U型枕头,他去看见我正啃着医院配置的馒头咸菜就立刻皱起了眉头。 “啊啊啊我都快饿死了,今天大半夜的道上车就特别多,都堵成糨子了,早晨做核酸排的队伍也长得要命!”杜芒种从塑料兜里拿出来三层便当盒,一一码在床上桌上,饭团,煎鸡蛋和皮蛋瘦肉粥。 “你不是想吃777便利店的奥尔良味饭团吗?我怕我那店里有防腐剂,对你身体不好,我就自己做出来了。” 杜芒种拿出来就让我咬一口,海苔不想外面卖的那样软塌塌的,脆脆的紫菜里面包裹着弹牙的米粒和软嫩的鸡胸肉粒,做得真好吃。 “剩下的米我就给你熬稀饭了,就是熬的有点糨了,鸡蛋也煎得有一点糊。” 杜芒种舀了一勺递到我的嘴边,我看周围的爷爷奶奶都在看我们,总觉得有些尴尬呢。 “我自己吃吧!” “嗯?!”杜芒种生气地撅起了嘴,“你是不是嫌弃我手不好看了?!” 这会我才发现杜芒种的虎口处有个口子,暗红色的肌肉隐隐露在外面。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跟杜芒种在一块十几年,我做饭,他负责刷碗刷锅,那天我过生日纯粹是他到外面买现成的。我可不敢让他做饭,每次进厨房都像是在搞核试验。可这几道菜做得那么美味,想必他也是花费了很长时间和很多精力吧!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你忙着我妈的后事还忙着照顾我!” “那你出院之后就好好补偿我吧!”他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也随性地捏捏他的脸。 杜芒种这几天和便利店的同事调班,他不是在医院照顾我,就是在家里给我弄好饭。我现在都不敢想象我家的厨房成什么鬼样子。 不过周围的人都挺羡慕我的。 “小肖,你现在是没媳妇吧?”旁边的病友大叔忍不住问道。 “对。” “不错,现在结婚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房价一天天的只增不降不说,以后生个孩子还得考虑后面小孩上学的问题,竞争越来越大,上不了好学校就没出路啊!” “人各有命,这都是有命数的!” “是呢!”大叔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小孩在重点私立上四年级,天天考试排名,写作业写到十一二点!这个还好,现在我得了这么烧钱的病,后面得把我愁死!唉,要是有个燕京或申城的户口就好了,也就不会遭这么多的罪。” “嗨,我以后不会结婚,也从不考虑这些!” “挺好的,你就跟你那个朋友一块过吧!我真羡慕你,我媳妇都没把我照顾到这份上!” 我没敢说出来我俩的关系,但心里满是高兴和得意。 杜芒种看起来嘻嘻哈哈的,逗得周围的爷爷奶奶逗笑个不停,有时还给我讲一些重口味的话题。 “我刚才去拿药,看见一个哥们插尿管,他那个表情看得我都觉得疼!”杜芒种绘声绘色地讲着,“你过几天做手术也得这样吧,那你能受得了嘛?!” “没品!你再讲一个试试,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你是想肏死我吗?” 看他这么没羞没臊,我恶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屁股。别看杜芒种现在这么皮,其实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用坚硬外壳将自己的内心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令谁都无法走进他的心房。在一起好多年后,他才渐渐变成这般模样。 一天晚上,我起夜时发现身上的生命监护装置都被卸下了。同时,又看到了杜芒种套着U型枕头,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他好几天没有睡一个正常的床,趁着周围人都睡下,我将他抱起来放到我的床上。 杜芒种瘦了好多,脸颊也凹下去一小块,我心疼得把他搂紧了,从鬓角细细吻到他的脖颈,又吻道他的耳边轻声低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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