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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人群散去，尤真才抹了抹嘴唇，退后几步，像拒绝以前的每一任追求者那样，拒绝了卢灏，“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现在也毕业了，我们就不用……” 卢灏想过自己可能被拒绝，也做好了准备，“没关系，我会等你，尤真，我已经等了你两年，你可以相信我。你没准备好也没关系，我会继续等你，别拒绝我，好吗？” “可是……” 其实，尤真有隐隐地察觉到卢灏的微妙改变，但他只是猜想，不敢确定。 卢灏的表白对尤真来说还是太突然了，换做别人还好，他可以坚定坚决地说不，但卢灏不一样，这个人是他的朋友，可以说是来美国之后，对他帮助最大，最照顾他的朋友。 尤真十分后悔，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想回到一年前，抽醒当初那个自己，他为什么要接受卢灏的建议呢？ 卢灏是直男啊，所以他才和卢灏当朋友。 杂乱的思绪一股脑地涌上头来，尤真的脑袋里仿佛灌满了水银，变得沉重又混沌，他嗓子哑了，很为难地说，“我要回国了。” 在卢灏的计划里，毕业以后，他和尤真先在美国工作几年，把证领了，积累一些经验再回国。但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他愿意为了尤真修改计划，只要计划里有尤真就好。 尤真家里出事了，具体的事情卢灏没有过问，但从那时候开始，尤真变得有些反常。 他开始急切地投递国内的工作，并失望地发现到自己的专业当真如曹家人当时所说，一点儿也不吃香，一点儿也不赚钱。一个月五六千工资是常态，七八千算高，还大小周，加班是常态。尤真在启顺集团做管培生的时候，工资都有一万二，然而这一万二，还不够他买条新裤子。 卢灏告诉他：“国内大部分行业的毕业生起薪都是这样，先在美国工作一段时间吧，工资会高很多，而且你在这里有房子，还有Manson太太照顾你，回去了要去哪里呢？你家人都在国内吗？” 尤真摇头，“我在这里没有房子，那个房子租约快到期了，他停了我的卡……我要回国，我奶奶生病了。” 卢灏大概明白了尤真的意思。 他在美国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例，前几年还住豪华公寓，开跑车的富二代，不把钱当钱，可好日子没过多久，家里中道崩殂，突然出事，天之骄子便瞬间陨落成身无长物的废人，就只能退学打工，从端盘子洗车做起，甚至开始帮家里还债。 他不可能让尤真端盘子洗车。 “那我们一起回国。”卢灏很快做好了决定，他的计划改变了，但计划里还有尤真，这就足够了，“来我家公司，待遇不会差。” 尤真的奶奶住在首都郊区一个偏僻的疗养院，费用是保险金在付，但保险金被人恶意取出，已是空空如也。老人患了阿兹海默，认不得人，话也说不清楚，见了尤真，一会叫“真真”，一会叫“鑫鑫”。 回国后，卢灏每个星期送尤真去看奶奶，让他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只收一半的租金。尤真上网查了定价，知道卢灏给他打了很多折扣，还给他打了欠条，说以后一定会还。 卢灏想说的是“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但还是收下了他的欠条。 尤真家里的意外对卢灏来说则是另一种天时地利。 这么一来，尤真就真的再也离不开他了。 卢灏趴在医院走廊的尽头栏杆上，回想自己和尤真，从不熟，到认识，到成为合作伙伴，再到现在的点点滴滴。 他也没有经验，头一次喜欢上男生，头一次追人，头一次领会到爱情的可怕和疯狂。 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可怕的人的？ 可能从他擅自删除周觉因发来的那几条信息开始，他就变了，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千万个谎言去圆，谎言的泡沫越吹越大，本以为能就这样亘古不破，可它还是破灭了，就在十二个小时前，在他将尤真扑倒在床上试图侵犯他的时候；在三个小时前，尤真在他眼前坠入山崖，却没能负起责任保护他陪着他一起摔下去的时候。 “卢灏，我们聊聊吧。” 卢灏回头看，尤真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试图克制情绪，可眼神里还是流露出挣扎和痛苦。 “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是……”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卢灏无声地笑了。他也是很骄傲很自信的人，不惧怕和任何人比较，堂堂正正赢，堂堂正正输的人。直到他真的爱上一个人之后，当他听到尤真在梦里喊那个人“哥哥”，才知道自己无法在这件事上坦然地接受失败。 “我也想问你，尤真，为什么？你还记得你那段时间怎么过的吗？你在路上疼到晕倒，差点被流浪汉偷光东西强奸，这都是周觉因造成的！他让你那么痛苦，你都忘了吗？就算你忘了，我也都记得，我怎么可能让他再接近你？你还没痛够，还想再痛一次吗？” “你们根本不适合，他和你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你知道吗？尤真，你在瑞典吃着当地厨师做的料理，骑马滑雪的时候，他还在中国一个没听过名字的小山村里啃着馒头念书，你的一双鞋够他买一百双，你卡里的钱他省吃俭用一辈子也够不着零头。所以他为什么不在乎你啊？因为富二代口中的爱情在他看来只是个笑话，他不会觉得感动，只会觉得你很可笑，明白吗？” “你为什么可以照自己想要的去念环境啊？为了环保吗？别傻了，因为你没有压力，你根本没体会过什么是压力。” “那种人说得再好听，也绝对不可能真正喜欢你，但是我可以。尤真，我比他了解你，我会好好珍惜你，我们会一起慢慢变好，就算没了家里人撑着，我也能给你最好的生活，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在我这里，你可以放心地大胆地做你自己，像以前一样，只做你自己。” “那又怎么样？” 沉默许久，尤真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却在颤抖。 “不合适又怎么样，就算我再痛一次又怎么样？我就是愿意为了他疼，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又怎么样！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 尤真的眼眶全红了，眦目尽裂，哑声道：“如果你所谓的喜欢，就是操控我的手机，追踪我的定位，冒充我发言，伪造结婚证，偷他送给我的花说是你送的，那对不起，卢灏，我一点也不需要你的喜欢。” “你还派人跟踪他，拍他和别人接吻的照片发给我。” “三年，这种事情你做了三年。” 尤真的声音低了下去，“卢灏，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感谢你，真的很谢谢你。但是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我希望你知道，我离开他，是因为我太爱他了。” “我离开你，只是因为我恨你。我也不想恨你。” 他说：“是你逼我的。”
第53章 尤真回到病房，吃了胡琳给买的芒果乳酪蛋糕，喝了孙婧煮的暖姜茶，低落的心情在周围人热切的关怀中渐渐回温，嘴里酸甜的回味还未散尽，肚子里就燃起微微灼烧的温暖感。 他打了近一个小时盹儿，醒来的时候房里探病的人已不见踪影，桌上的果篮里摆了满满一盒洗好的青提。篮底压着一张手写的便签，字迹龙飞凤舞，尤真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全。 【提子赏他两粒就行，剩下你的。他没事，断了只手而已。我们先走了，带着那姓卢的一起走的，安心，晚上带吃的来。】 署名一个“顾”字。 经过尤真的同意后，顾修齐顺道带走了尤真的手机。 尤真在“信任的朋友”面前是没有防备心可言的，更从未想过，早在三年前，卢灏就在他的手机上安了一双电子眼，时时刻刻监控他的行踪，粗到定位信息，通讯列表，细到每一通电话，每一条短信，他被囚禁在一个人为构建的电子牢笼中，只接收到卢灏想让他接受到的讯息。 “周觉因”的名字被指名排除在外，所以就算他一直等，等到海枯石烂，盯破了手机屏幕，也等不来最想要的那条信息。 周觉因的初步治疗结束了，就躺在尤真身边的那张病床上。他被包得像半个木乃伊，左手臂打了石膏，裹着厚重的纱布，脸上也贴了不少纱布条。 尤真在自己床上发了会呆，才慢腾腾挪下床，到周觉因床边静静地坐着。他先是轻轻戳了周觉因的肩膀两下，确定他还睡着，才小心地掀起了周觉因的一截裤腿——青青紫紫，膝盖也贴了纱布，被土黄色的药水浸湿。 周觉因受伤的左手无法打直，手背放在胸前，碘伏处理过的细碎伤口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显得格外显眼。 尤真低下头来，侧着脸趴在周觉因的床沿，一只眼睛盯着那只手看，侧脸贴着的一块床单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自己的手已经轻轻覆在了眼前那双伤痕累累的大手上。 尤真的手和周觉因一比，稚嫩得像个小孩，从没受过苦累的小孩。不仅是尺寸小了一大截，更多的是触感。 尤真曾仔仔细细地感受过周觉因手掌的每一寸，摸过他手心里硬邦邦的粗糙的茧。 他很天真地问过周觉因：“是不是写字写出来的？” 周觉因刮他的鼻梁，笑道：“写字的茧不在手心，在中指侧面。手心的茧是干活干的，干农活，割草，喂牛，牵绳子磨的。” 干农活？ 尤真对此一知半解，但不妨碍他心疼，他捧着周觉因的手，在他手心或厚或薄的茧块上珍惜地亲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说的是对的，Tracy医生，卢灏，方既明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尤真触碰着周觉因手背上粗糙的伤痕，胸口仿佛再度压上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 他们是不合适的。 所以在一起会受伤，分开也受伤，就连再次遇见，也还是要受伤。 他的出现是周觉因一帆风顺的人生道路中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 从一开始，到三年后的今天，他的任性、固执无时无刻不在为周觉因创造新的麻烦，他就像一个赶不走的扫把星，耗尽了周觉因的好运气，反而将伴随着自己前半生的噩运传递给了他。 就在尤真的抽泣声快要控制不住，从喉咙里冒出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手心里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动了一下，随后那双大手侧翻过来，回握住他，把他的整个手掌都包裹起来。 从宽松的病服领口探出的那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尤真屏住了呼吸，仿佛整条手臂都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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