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德对我是……!”阿加佩冲动地脱口而出,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极力组织语言,想为他不在场的爱人辩护,他想说那是个很好的人,足够体面的绅士,他想说杰拉德出身正派,在他心中,没有人生下来就应该是个奴隶,而我也不该为生来的缺陷受苦…… 然而,他停住了。 阿加佩轻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化作断断续续的一句话。 “我……我愿意相信他。” 老爹望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嘴里的烟草。 “那么,祝你好运,小子。”他低声说。 · 烂漫的春天仿佛没有尽头,可杰拉德离开岛屿的日子还是到了。 他的船队即将再次破开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白如象牙,白如玫瑰,白如处女的肌肤,它们发出一千头逆戟鲸的长鸣,停泊在岛屿的港口。 “纯白无暇,对不对?”杰拉德轻声问道,同时亲吻他棕褐色的蜷发,“它们也为你而来,我纯白无暇的朋友。” 多么甜蜜,阿加佩在心底微笑,“它们太美了。” “等到岛屿上的宴会结束,我们就走。”他向他承诺,“我们会一路西行,穿过盛产黄金与葡萄酒的岛屿,穿过三个流窜风暴的海峡,一片布满珊瑚的浅海……然后,我们就能在我的家乡结婚了。” 阿加佩脸颊晕红,他笑了起来,转过头,与他的爱人交换了一个美妙的吻:“好的,我的朋友。“ “现在,请允许我的失陪。”杰拉德说,“你知道,船队上总有许多事情需要忙碌。” 他离开了,阿加佩裹紧身上的薄毯,孤身一人在露台眺望远方的大海。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阿加佩情不自禁,从心底打了一个深深的寒颤。奴隶贩子那天说的话,以及话中的深意,有如驱散不去的阴影,令他在数个夜晚都辗转难眠。 不会的,他急忙安慰自己,离开的日子就要到了,不管前路如何未卜,总归是充满希望的。 ……总归是充满希望的。 送别的宴会终于如约而至,这一天,他跟随杰拉德坐在上座,周围环绕着许多尊贵的客人,身后仆从如云,许多美丽的男男女女,都伏在他们身边侍奉。 阳光太盛了,他想,惨白的阳光,可又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阿加佩低下头,看着眼前极尽奢华的布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许多人在看着他,但当他抬起头来时,那些视线又都消失了。 他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严重。 不该这样的,自由唾手可得,他会和天底下最英俊温柔的男人在一起,他……他就要离开这里了,只要撑过这个宴会,还有什么能伤害他? 就在这时,金铃叮当作响,精美的菜肴如流水呈上,宾客的金杯盛满殷红如血的葡萄酒,也纷纷站起来大声致辞,但特别的是,在致辞的最后,他们全都带着隐秘的微笑,会意地加了一句话,“感谢杰拉德·斯科特大人的倾情奉献”。 奉献?阿加佩糊涂了,他们到底在感谢什么奉献?杰拉德是资助了这场酒宴,还是要表演什么吗? “为了欢愉的神灵,我们遵循宴会的传统,在宴会开场之前,将会向诸位大人献上一道开胃菜,一个有趣的小节目——” 欢呼声如潮水,在下方连成一片,阿加佩在人群中看到“老爹”面无表情的脸,他头晕的症状更明显了。 他转头看向杰拉德,却发现他正凝视着金杯中的葡萄酒,目光冰冷,唇边泛起一丝讥讽的微笑。 这不像以往的他…… 阿加佩越发惶惶不安,杰拉德却一下站起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性感,无论男女,应当都会为此想入非非。 “我很荣幸。” 他只说了四个字,阿加佩身后便站出了四位身强体壮的仆从,其中两位一言不发,两位手如铁钳,他们拽住阿加佩的肩膀,就如群狼围攻洁白的羔羊—— “杰拉德!“阿加佩惊慌失措,仓皇地喊叫着恋人的名字,“他们要做什么……帮帮我!” 在场的贵客们哈哈大笑,有的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金杯里的酒水都洒在了他昂贵的丝袍上,还有的呼喊道:“斯科特先生,我亲爱的老爷,您可真是个残忍的猎人呀!” 杰拉德居高临下地站在上位,他的微笑始终不变,只是褪去了友善忠诚的伪装。他看着阿加佩竭力挣扎呼喊,看见他蔚蓝的双眸中溢出恐惧的泪水,看他无力抵抗,被绑在十字木架上,像一件纯洁无辜的祭品。 祭品,不错,祭品,杰拉德漫不经心地想,他愿意为了我的快乐与幸福献上后半生的时光,何须如此漫长的航线?他今天就能为我月余来浪费的表演时间奉上回报。 “杰拉德、杰拉德!”男孩的声音紧绷,犹如马上就要扯断的琴弦,“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救救我!” 因为他挣扎得太厉害了,当仆从重击他的腰侧时,阿加佩大叫起来,他的身体本能地收缩,想避免他躯干的柔软部分承受另一次攻击。他再度反抗,肋骨也因狠毒的打击而抽搐。痛苦点燃他的身躯,在他的皮肤下面,就像融化了一样剧烈。 杰拉德充耳不闻,他遵循着对方的呼喊声,缓步迈下座位,走到那沉重的木制刑架旁,命人将它缓缓旋转了一个角度,面对宾客、仆从、诸多浑浑噩噩的奴隶…… “杰拉德,求求你……”少年已经饱受惊吓,已经开始流泪哀求,“我害怕,这样我真的好怕……” 可是,他求救的对象一语不发,只是伸出手臂,伴随刺耳的裂帛声响,他身上丝绸制成的衣物尽数撕碎,他撕开了他的上衣,又撕碎了他的裤子,将他雪白的身体,如蚌肉般暴露在阳光与无数双眼睛之下—— 阿加佩亲耳所听,自己正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杰拉德低沉的笑声回荡在他的耳畔,同时也回荡在人群的耳畔,他打开他痉挛瑟缩的双腿,向众人展示他所有耻辱的秘密,畸形的秘密。 “一个拥有奇特天赋的奴隶,是你们会喜欢的余兴节目,是吗?” 阿加佩的脑海好像炸裂了,他的嘴唇惨白,脸色惨白,眼前发黑,全身上下却泛起被撕裂的沸腾血色,他梦呓般地道:“杰拉德、杰拉德…… 他的救赎,他的爱。 底下一阵哄笑,仆从在笑,客人在笑,那些神情恍惚的美人也在笑。他们嘲笑他的天真妄想,嘲笑他的愚蠢誓言,嘲笑他的无谓期望,嘲笑他畸形的身体……冰冷的泪水在他脸上长流,阿加佩的神情麻木,身体却还在下意识地使劲挣扎呼救。他哭声微弱,恳求杰拉德不要再开玩笑了,他要死了。那枚蓝宝石戒指深深勒进他攥紧的皮肉,爆出了一圈刺目的血痕。 随后,杰拉德侵犯了他。 他就吊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深爱的爱人施暴。 ……神啊。 炽热烧红的铁棍搅动着他,杰拉德的衣冠完好,仅仅露出施刑的器具,剖开少年纤细的身体,搅碎他薄软的肚腹。他听见自己痛苦失控的惨叫,看见自己的手臂蜷缩痉挛,浑如秋天皱卷在一起的枯萎落叶。男人的力道之大,几乎将坚实的十字木架都撞出了惊人的动静,那是人体和刑具撞击的残忍响声,甚至盖过了众人的喧嚣。 由于他挣扎得十分激烈,杰拉德重重抡了他一记耳光,把他打得脸颊破裂,嘴角出血,几乎失去了意识。 神啊。 阿加佩语无伦次,眼前喷溅着白光和血光。 神啊,掌管天空的神,掌管大地的神,掌管雪松与春天的神,掌管冬日与鲸鱼的神,乞丐的神,商人的神,国王的神,小偷的神,白天与黑夜的神,死亡与新生的神,船舶的神,岛屿的神,掌管财富与困厄的神,誓言的神,爱的神…… ……神。 没有神。 不知过了多久,凌迟的酷刑结束了。 “码头港口的娼妓,操一次只需要一杯廉价朗姆酒;“他瞳孔涣散,听见杰拉德遥远如凛冬的声音,“城里的娼妓,操一次给一枚银币;贵族与领主家的娼妓,操一次得支付一匹骏马;王室的娼妓,操一次就得要十盎司黄金。” “戒指留给你,”在他的大腿上,他擦净了鲜血和罪证,“看在一场愉快消遣的份上,你好歹还值一颗蓝宝石。” 阿加佩满身伤痕,他已经昏死了过去。
第7章 他在昏暗无光的室内醒来。 悲喜、爱恨、希望、绝望,乃至世界都离他远去,他睁着双眼,顶上白杨木的纹理与他对视,犹如连绵纠缠的瞳孔。 “人生如游戏,你喜欢玩游戏吗,我亲爱的朋友?” “不,最古老,也最无趣的游戏应当是狩猎。不过我得承认,只要人还活着,这世上就永远不会缺乏猎人,以及大难临头还不自知的猎物。” “残忍?确实残忍,可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不断地制造残忍啊。像牛羊未曾想过被奴役,被杀害的结局,有的人也直到临死,才能明白自己是被欺骗的那一个。” 是了,这是游戏,他是猎人,而我是猎物……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蓝宝石在血污中熠熠生辉,犹如跳跃的,不安分的溪水水面。 “我说了。”他身边响起声音,“没有奴隶能离开这座岛屿,算你倒霉,也算我倒霉了,小子。” 阿加佩神色麻木,他轻轻转过头,看到奴隶主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过了太长时间,他才勉强开口,气息微弱,恍惚如风中飘荡的蛛丝。 “老爹”站起来,鞭子搭在木椅上,摩挲出轻微的声音,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木门嘎吱作响,被他反手掩上。 透过门缝,阿加佩听见门外的交谈,守门人问:“大人,怎么样了?” 奴隶主回答:“还活着,但可能活不久了。” 守门人发出粗鲁的大笑:“听见这小娼妇叫那么惨,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天真的蠢货,总做一些不切实际的美梦,却不知道这会让自己小命不保!” “走吧,没必要再守了,”奴隶主不耐烦地说,“只会浪费时间,叫上你的人,我们去喝杯酒。” 几个人的脚步声,说话声渐行渐远,阿加佩木然地躺在床上,瞳孔深处漂浮着两枚翩乎不定的星子。 他迷惘地想,我在飞。 ……我在飞。 疼痛远离他,伤痕远离他,他飞翔在白杨木纹的天堂,身下麻布的被褥则是他的翅膀与云朵……他在飞。 正当他神思怅然,浑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遥远的海面传来洪亮悠长的鸣声,是大天使的号角,还是金甲战马在神明的座下发出即将征战的啼叫? 他神魂恍惚地坐起来,透过木头围起的窗楞,看见一艘接一艘的雪白长船驶离港口,它们骄傲地长鸣,向大海宣誓它们的强大与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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