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成长过程中是母亲付出得更多、陪伴更多,可是凌睿对父亲似乎有更深的依恋,内心深处更害怕父亲的失望。直到十六岁,他妹妹那件事之前,他对父亲都是充满了盲目的崇拜和孺慕的。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渴望得到父亲的肯定的愿望已经超过了他创业和证明自己这件事本身。 所以,哪怕到了今天,他已经足够成熟,但还是很难承受父亲责怪或者愤怒的眼光,更遑论是失望。 外面那些谩骂和耻笑,即使他们可以装作无所谓、不在意,即使很多都只敢在背后议论,但是只要有这样的谈资,那些找不到他们破绽的人就可以开始狂欢,在这里重重地踩上一脚。 他和他爸爸都有污点了。 见到凌邵文的时候,凌睿收腹挺胸,下意识的抵御着来自内心的不安。他知道以凌邵文的性格不会劈头盖脸的指责他,他从来都不会,甚至还会冷静的、温和的避开一些令人尴尬的话题。但是越是这样凌睿越是不清楚他有多失望。 “这趟去日本那边谈得顺利吗?” 似乎他们之间每次都是从工作上开始谈,好像这是男人之间最安全的话题。而谈感情,谈家庭,就会有诸多的不可触碰之区,引发尴尬。 凌睿摇摇头,“他们现在不肯跟我签合作分成的意向书,大概还是希望一次性卖掉专利吧。但是一次性出售,年限的事又谈不下来,还在扯皮。” 凌邵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次他没再冒然对儿子说要给他金钱方面的帮助,他还记得上次提起钱凌睿的反感。 这样两句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知道该聊什么了,可开启这个话题何等的困难。 凌睿自问在聪明、眼光等条件上一点不比自己父亲差。但是他知道自己唯一比凌邵文差的就是控制力。他没办法像他爸爸这样控制自己的情绪,做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藏好,安妥得像是某种写好的保护机制程序。 易地而处,他可能已经发出质问或者怒吼,质问这样的照片怎么能允许它流传出了。 凌睿双手搭在膝盖上,心里也有愧疚。 “这件事,我们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处理方法,否则对你未来的事业也会埋下很多隐患。” 凌睿微微蹙眉,不知道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背后凌邵文到底怎么想他的。 “他是个泼皮无赖,被我和你妈惯坏了。你也能料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识到这件事自己有什么错的,最终只会觉得一切都是你不给他云捷的股份造成的。”凌邵文难得在儿子面子抽烟,他弹了一下烟灰,吐出一大口白气,似乎像是要排解心里的烦闷。 “我已经找汤律师准备起诉他了,妈妈和你说过了吧。” “你的做法,我不觉得有问题。但是,现在走法律程序的时机不好,你能告他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最后你妈妈插手,我觉得你都不一定能告得了他。眼下先不要把外人刚消解下去的好奇心又挑起来。等事情平息以后,我会以集团的名义来起诉他,他在我这里留的把柄就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如果是他妈说,他一定会激烈的反对,坚持立刻就走法律程序,但是话从他爸的口中出来,凌睿却没有反驳。 “有什么想和爸爸说的吗?” “照片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问题。我应该更慎重一点的。” “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一下,想让陈医生帮你做心理咨询。” “不需要,我十年前就自己找过咨询师了。我这是天生的吧,改不了。” 大概是“天生的”几个字眼稍微刺激到了凌邵文,他严肃的表情里带出了一丝怒气,猛抽了一口烟,略显着急地说:“十年前和现在到底治疗水平不一样了,再试试吧?” 凌睿在烟雾中看不清他爸爸的表情。 “不用了。我以后不会穿女装出门了。丢脸的事,我不可能让它再发生第二次了。” 凌邵文夹着烟的手轻微摆了摆,“别人怎么想,都是一时的。过几天,就过去了。你自己怎么想才最重要。如果这是可以治疗的,为什么不试试呢?你希望自己一辈子这样吗?” 凌睿垂下眼,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无数次,答案其实都是一样的,“不希望,但是也没办法。” “会有办法的。” “是,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自己控制自己,不去做。就会变成正常人一样。但是我连自己在家里做自己喜欢的事都不可以了吗?!”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一点细碎的声音都没有。仿佛时空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凌睿甚至感觉到呼吸困难。 他终于和父母承认自己是一个无法治愈的变态了。但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反而更多的压抑情绪扑面而来。好像连最后的遮蔽都被撕落,他赤身裸体、无路可逃,反而像是另一重枷锁上身。 ----
第55章 却步 凌睿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父亲还把心理咨询师的名片塞给他,说已经帮他做了预约。他捏着那种白底蓝字的名片,一眼也没看就随手扔在了车里。 他原是准备找个地方喝酒,可最后又让司机开到了孟星河家楼下。他抬头望过去,孟星河住的那一栋就在临街,九楼熟悉的位置还亮着灯。 他拿出手机,想给孟星河发一个消息。可滑到对话框,发现他们已经冷战一段时间了,去日本之前就没有再对过话。凌睿放弃了打字,把手机收进了兜里。 冷战其实是很磨人的,尤其是对凌睿这样的急脾气。 他好久没有感觉到这么累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孟星河说自己眼下的状况,既不想听孟星河劝他去看心理咨询师,也害怕孟星河鼓动他反抗这些来自家庭的强迫。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看似每个人都渴望活在自己独立的世界里,做自己的主人。可是,事实上是每个人都活在别人的评价系统里,这个别人可能是爱人,是家人,是朋友,是同事,甚至是陌生人。没有人能逃过这样的影响和左右,或多或少。 凌睿站在孟星河家门口,踟躇几分钟后,靠着门边点了一根烟。 声控灯很快就熄灭了,黑暗中只有他手里的烟漏出一点亮光,微弱得让人觉得可怜。 站了一会儿,凌睿熄灭抽了一半的烟,目光涣散地望着走廊尽头闪烁的电梯指示灯,想劝自己赶紧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可步子又迈不开,他并不想离开,他的身体很诚实。他觉得自己此刻特别需要孟星河,哪怕是就这样一墙之隔地呼吸对方的空气。 凌睿在黑暗中仔细的听着,竟然发现这墙也不怎么隔音,居然可以听见了孟星河在屋内走动的声音。 他听着那步子越来越近,便心慌地躲开了。 果然,那扇门很快就从里面咔嚓一下打开了。孟星河手里拎着一个半透明的蓝色垃圾袋走出来,他穿着灰色的洗澡拖鞋和蓝灰色格子睡裤,上身没穿衣服,胸口还有刚洗完澡的水汽。 迈出门的那一瞬间孟星河眼角扫到楼道间有一道影子闪过去,鬼鬼祟祟很可疑。 扔掉垃圾,孟星河又疑神疑鬼地觉得楼道里有烟味,他不甘心地去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回到屋里。 其实有一瞬间,他猜测是不是凌睿来了。他甚至希望是凌睿来了。 段长宏整理好资料就来敲凌睿的门,他们今天约了黄臻,要正式去谈贷款的事。 看凌睿疲惫地陷落在大班椅里,段长宏在他办公室门口顿住了脚步,没有立刻出声。 虽然八卦出来的那一天他也是跟着公司其他人一样,亢奋地吃瓜,上头地分析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但是事情过去一周多了,大家看热闹的情绪消退,他也没有那么高的兴致了。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亲密,谁都的事都不如自己的事重要。他对凌睿的那种传闻虽然吃惊,但是说到底,这也和他无关。 而且比起这些传闻,他更担心眼下这个新项目的推进。 比起钱,很多事情都微不足道。 他在门口站了几秒,凌睿似乎感觉到了门口有人,抬头就对上段长宏担忧的眼神。凌睿收起微微分开的双腿,坐直了起来。西装衣领稍微出现了一点儿皱褶,他也没注意到。 “凌总,资料都准备好了,就我们两个人去,还是再带一个设计师一起?” “不带了,谈了有进展的话,下次再带。” “好,资料您还要再过目一遍吗?我准备的这些材料是按照周义云优化之后那一□□的精简版。到时候他们行再有其他的要求,我们补充就行了。” “资料我不看了,今天去谈,金额上尽量谈够四千万,我感觉日本那边是不可能在压价了。” “那最少呢?” “两千万吧,剩下的部分我们可以从现在的流动资金里面抽。实在周转不过来,我自己还能再增资。但是缺口不能比两千万大。” “这个黄臻……” “直说吧,段工。” “我也找人打听了一下他们行今年上半年的贷款情况,我觉得他们行还是更偏好贷给新三板的公司。黄臻要是忽悠我们,也是白浪费时间。” “先看看他到底能撬动多少资金吧,总要试一试。” ---- 有一个坏消息,这一章是我最后的存稿了。 但也有一个好消息,这个文就快完结了。
第56章 羞辱 黄臻到包间的时候,眼风扫到凌睿身上,刻意停顿了好一会儿,又对凌睿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心里都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段长宏立刻想到会不会黄臻也知道凌睿的八卦了。 一旦有了这样的联想,再看黄臻的眼神,越发觉得不对了。 入座之后,黄臻倒是没有说什么别的,只听段长宏先介绍项目的一些具体情况和他们的资金需求。 段长宏入行很多年了,与银行经理打交道的时间不短,也经历过起起伏伏的关系,他观察着黄臻提的问题,心里越发不安,总觉得这贷款的事情可能真的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后来,段长宏说得口都干了,黄臻也不打断,凌睿补充几句时,他就盯着凌睿看,目光里带着一股调侃的味道,几乎把凌睿看得要翻脸。 段长宏也在空隙间注意到了自己老板脸色越来越沉,心里很怕今天要以翻脸收尾。 “项目的前景还是不错的,其实如果不看好,我都没必要跟你夸下海口说四千万问题不大。但是,说到底银行还是需要抵押知识产权。” 凌睿举起酒杯,和黄臻轻轻碰了一下,“现在如果日本那边愿意签合作合同,我抵押知识产权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关键是他们只愿意卖专利,没和谈合作的意向。我需要钱先把专利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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