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池雨的工作性质使然,他也不喜欢出去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后来在酒吧他就养成了满嘴跑火车的习惯,喝酒聊天,人家问他是什么职业,他就随口瞎说,今天是律师,明天就变成了修车工,问他多大年纪,今天保养得好快四十了,明天就是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 路池雨跟那群人聊天从不走心,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偶尔也有一些男人散场后不死心,还想要装作一副绅士模样隐晦着暗示他,要不要回家里再喝一杯。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路池雨立刻就对这种陌生人的暧昧游戏感到索然无味起来,连跑火车瞎说的话他都不想应付了。 于是,他只会甩甩手,头也不回就走,丝毫不管身后那个陪他喝了一晚上酒的人该何去何从。 他觉得无趣,张钦的离开的确在某种程度上给他造成了很沉重的打击,他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在和他相处之后还能接受完整的他。 张钦过去口口声声爱他,可是转身离开的时候却那么决绝,赤裸的背叛把他刺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痛,这些男人陪他喝酒,话里话外温柔体贴,可他们也只是看中他的皮囊,想和他上床而已。 路池雨睡不着的时候就想,自己这辈子会不会也就这样了,孤苦伶仃孑然一身,等到父母百年之后,他也成了个小老头的时候,就只能一个人躺在养老院里拖着工作救火落下的满身病根,打打游戏度过最后的时间。 这样想来难免觉得凄凉,可他又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哪怕孤身到老,也总好过和一个将就凑合的人共度一生来得痛快。 如今,要不要再喝点酒这样的话从周厉行的嘴里吐出来,路池雨无法避免地想到了过去的酒吧荒唐日子,可他又打心底里觉得,周厉行和那群人是不一样的。 周厉行的喝一杯酒,应该就是单纯的没喝够,想要找人陪他再喝一点。 路池雨回过神来,他点头说:“行,那我去超市再买点酒?” 周厉行伸手拉了一把他的胳膊:“不用,我那有酿好的青稞酒,正好给你尝尝鲜了。” 路池雨痛快地跟着周厉行上楼,这次他们并肩而行,他的肩膀时不时撞过周厉行的肩膀,带起一阵摩擦的声响。 路池雨惊讶发现,原来这个狭窄的木头阶梯也是能容纳下他们两个人的身形的。 等到了三楼,周厉行直接拿房卡开了他的房门,路池雨这人有分寸,他站在门口先没进去,生怕看到什么不该让他看到的,再让周厉行尴尬。 谁知道周厉行一点也不介意,他招呼路池雨先进来坐,他要换身衣服再把酒找出来。 路池雨进去后坐在了电视前的椅子里,他看了看,周厉行这个房间的装修风格和他住的那个房间大体相同,只不过这个房间有一扇更大的窗户,白天应该会更明亮些。 周厉行和他差不多,也没有什么行李,路池雨用眼睛满屋看了一圈,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被丢在墙根,拉链还半敞开着,造型十分放荡不羁。 周厉行顺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的棉麻衬衫,下一秒,他直接解开那一身青蓝色的繁琐藏袍,丝毫没把路池雨当外人,在屋里就开始换衣服。 路池雨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周厉行这衣服脱得坦荡,奈何他这个性取向为男的人心怀鬼胎,无法淡然处之。 路池雨今年也快三十了,他自认和张钦分手后,他也不算是什么清纯正经人,此刻周厉行这么一个少数民族风情的帅哥就摆在他嘴边,他做不了柳下惠,也没有坐怀不乱的高尚品德。 路池雨的眼神在周厉行的身上明目张胆地碾过,这白天穿着宽大的藏袍显不出来,一脱了衣服后路池雨才发现,周厉行竟然有一身这么漂亮的肌肉,甚至完全不逊色于他们这些平时训练量极大的消防员。 不过身材好还是其次,路池雨这一打眼,目光更多还是被周厉行后背的纹身给吸引住了。 他过去也听人说过,纹身是有讲究的,有的图案不能瞎纹,如果镇不住这幅图反倒会对自身有不好的影响。 而周厉行的后背上,有一片张牙舞爪的满背纹身,图案是一幅栩栩如生的佛像与魔障图。 这幅图很有特色,它面积很大,几乎覆盖了周厉行一整个后背,图案是由一半神圣的佛像和一半阴狠的恶鬼组成,他们两者相辅相成,仅有一线之隔。 路池雨忍不住想,他纹这么一张图是什么意思呢?提醒自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吗? “行哥,你这纹身还挺帅的。”路池雨发自肺腑夸道。 周厉行面不改色地扣上衬衫最后几颗扣子,他说:“这是我师傅的一张图,纹了也很多年了。” “疼吗?”路池雨问道。 他有点心动,尽管之前他一直觉得纹身这种东西社会习气太重了,他不喜欢,不过今天看了周厉行这满背纹身,他第一次品味出点艺术的美感来。 再想想自己那一后背坑坑洼洼的伤疤,路池雨想,如果这次回去真要转业了,他也可以去纹个什么图案在后背上,免得将来和别人上床,一脱衣服满背的疤再把人家吓到。 周厉行蹲在行李箱边翻了半天,最后拎出两瓶用塑料瓶装的青稞酒说:“还好,刚开始有点疼,后来就麻木了,不过纹身这种东西,疼痛也是它的体验之一。” 路池雨没说话,他其实不太能理解疼痛也是体验感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疼痛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滋味,他躺在医院里那几个月,被浑身疼痛折腾得夜不能寐的时候,甚至无数次生出过一了百了的偏激想法。 周厉行把酒塞了一瓶到他手里,接着拿了两个简陋的纸杯晃了晃说:“没有别的了,只能用它凑合一下了。” “这个也挺好。”路池雨没那么多臭讲究,之前出任务的时候渴得厉害,脑袋冲着水龙头直接来两口水的狼狈时刻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后来他想,可能也恰恰是因为他的不讲究,反而让张钦这种人习惯不了。 热恋期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忍则忍了,可是等激情褪去只剩下琐碎之后,那些曾经可以将就的日常也变成刀锋般尖锐的致命一击。 “走吧,今天天气好,我们可以去阳台喝点。”周厉行起身说道。 路池雨拿着酒跟在他身后,他想,周厉行好像和他真的很默契,白天刚来的时候他才想过的夜晚在天台喝酒看星星,眼下周厉行就帮他打卡实现了。 虽说不是特意为了他,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机缘巧合地实现了。 夜晚的西宁告别了白天的毒日头,添了些舒适的凉爽,阳台上不仅不冷,反而微风吹得人很舒服。 三楼延伸出去的小阳台上,路池雨和周厉行各自占据了一个懒人摇椅,今晚夜色很好,路池雨刚在摇椅上靠下来,一抬眼就能看到满天的星光。 这是他在京州没注意过的风景。过去的日子里,他每年基本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队里出任务,火情出警不分早晚,哪怕饭吃了一半、觉睡了一半,一旦听到紧急铃声响起,所有人也要第一时间穿好防火服冲向现场。 这样的工作日常让他整日能争取睡个安稳觉都已经成了奢望,更没心思去看什么星空了。 可如今告别消防工作,他从那种枕戈待旦的日子中脱离出来,第一次什么也不用想,只安静躺在摇椅里看看天上的星星,随心所欲地浪费时间,他发现,原来就连夜晚的星空也是有独特魅力的。 他好像有点理解张钦追求的那些生活情调了。 “尝尝,这个青稞酒是我朋友家自己酿的,味道很好。”周厉行给他递过倒满酒的纸杯说道。 路池雨接过来,他往杯里看了一眼,里面是乳黄色的青稞酒,闻起来带着一股谷物的醇香。 他举起杯子象征性冲着周厉行的杯碰了一下,酒一口下肚,入口初是绵软,带着点香甜气息,酒精度数似乎不高,没有白酒的辛辣,反而多了点回味无穷的意思。 “好喝!”路池雨眨巴眼睛,诚心赞叹道,“等我回去应该给我家老头也带两瓶,他肯定喜欢。” 周厉行听了笑道:“好,那到时候我送你两瓶,你带回去给家人。” “太感谢了。”路池雨不喜欢在别人送上好意的时候不解风情拒绝,不过他这人更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于是他说道,“那等走之前我一定请你吃顿大餐,放心地宰我吧,不用客气。” 周厉行喝了口酒,莫名觉得眼前这人真的挺有趣,脸上笑意不减,他顺着说:“好啊,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路池雨盯着他的侧脸,也许是这会儿酒意略微上头了,他怎么看都觉得周厉行长得太优越了,他默默想,难道有少数民族血统都能长成周厉行这样吗?鼻梁挺拔得不像话,睫毛也很长,换下藏袍后,他只穿一件棉麻的白衬衫,若隐若现的质地下还能看到一点背后纹身的阴影,让人徒生旖旎。 酒精作用下,路池雨感觉自己大脑的思考速度开始变慢,说话也有些冒失了,他直接开口问道:“行哥,你最近很忙吗?” 周厉行想了想,他说:“还好,再有几天色彩修复就交工了,等把后面的事情交给文研所那群更专业的人做,我就可以闲下来了。” “那……等你闲下来以后,你能不能带我随便在西宁转转?”路池雨更加得寸进尺问道,丝毫不给人留余地。 周厉行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他放下杯子委婉说:“可以倒是可以,但我对西宁也没那么熟,如果你想好好在青海玩一玩的话,我建议你找更专业的旅行团或者导游。” 路池雨摇头,他没管周厉行话外之音到底是什么,他只自顾自的说:“我来这边也不是为了去各个景区人挤人的,我只是想休息休息,就像现在这样,找个地方坐着看看天就挺好的。” 他闭上眼睛,任由夜风在脸上灌过去,他轻声说:“我觉得,跟你说话还挺舒服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带着我随便在西宁转一转,别让我走丢了就成,我给你付导游费,按市场价标准,不让你吃亏,怎么样?” 周厉行看着路池雨,他没说话,只觉得这人还真是挺有意思,起初他看路池雨花钱买唐卡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痛快做派,便猜想兴许这是个大城市来的有钱人家公子哥,和大多数游客没什么两样,都是在互联网上看了两条短视频就跟风跑到西北寻求所谓的精神解放来了。 可后来听说了他的职业后,周厉行对他的看法又变了不少,毕竟都说消防和缉毒是牺牲率最高的职业,他想,一个能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总会是有些异于常人的伟大。 现在喝了点酒,周厉行才发现他这人好生奇怪,似乎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是太值得在乎的事情,说是出来旅行,正常人想的都是到各个景点去看看青海的美景与风光,可是路池雨的旅行更像是换个地方放空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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