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喃喃道,瞳孔扩张,吐息快要消失了,像蜡烛熄灭时的最后一缕飞烟,形态越来越松散,很快就会融进空气里:“叶,箐……” 用力说出些词句,是破碎的回忆里最叫人绝望的心愿,捞不住的念想。 “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把我赢走吧。” 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五感皆不在,灵魂被迷幻药麻痹,连挣扎都不能。季末咧嘴而笑,表情失控,眼泪掉了下来,他对痛哭毫无所觉。 “叶箐,叶箐……这次你选我吧,叶箐哥哥……别再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了,好冷啊……” 他的眼泪全部融化在叶箐的心上。 “……” 颜文峰看见叶箐像百米冲刺一样在走道里狂奔。 那一刻颜文峰腿上的肌肉自发地迸发力量,想要追上去。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手上握着枪,握得紧,手背上都迸起了条条青筋。 口气已经隐隐染上了不耐,对阿龙说:“来接应你的船应该已经到了吧?” 阿龙没说话,推测着颜文峰的下一步行动,有些紧张。最坏可能是会将自己一枪打死,抛入江水。在事关季末下落这件事上,这同样是一种死无对证。 “很遗憾,现在我不能让你带走季末,也不能让你回去向许森复命了,赵杰龙。” “许森撕毁合约在先,现在也指责不了别人。” 颜文峰说道,踱步至阿龙身侧,抬手就是一记手刀,劈晕了对方。 用手铐铐住了阿龙,拿阿龙的外套罩住他的脸,然后拖着人往外走,要上甲板。一面开麦呼叫手下:“D组。” “D组,连接船上的广播系统。” “有人阻拦,则自由开火。今晚行动中我们不幸离世的人,我额外出三倍抚恤金,会照顾好他们的遗属。” “用广播通告全船:脚下这艘游船运载了大量炸药,还有大概十分钟就会爆炸。希望各位船员和客人尽快逃生。救援船到了的,请尽可能地多载他人。没有逃生船只,无法撤离的……” 颜文峰停顿了一下。 话虽如此,但其他接应船怎么可能预料到这种情况,提前开来接人。 “……可以弃船跳江,潜入水下躲避爆炸。能提高一点生还几率算一点。” 不如期待周边行进的船只能在爆炸后尽快赶到,进行救援和打捞作业吧。 剩下的就是,全船人赌命。 颜文峰接着说:“D组,录音过后直接撤离,不用等我。” “三爷已死,干部们更是生死难料,今晚的东河区会很乱,大家保护好自己。上岸后先点名,统计幸存人数。” “若我没回来,由A组组长代理和接手我未尽的工作。” 打电话给宋小白讲了下紧急情况。宋小白已经开着快艇赶到了,靠近游船时遭到了警告,颜文峰立马一个电话又打给了船长,质问: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懂么?你们也被这一手时间诡计给骗了。是要配合我们行动,稳住混乱的局势,一起逃生,还是继续闭着眼睛,被卖了还帮幕后主使数钱,自己选。 不信船会八点半爆破?挺好。不信不逃的人,颜文峰不会圣母心泛滥,浪费时间去劝说他们。人是要为自己的命负责的。 宋小白站在快艇上招手,挥舞着救生圈。颜文峰打电话说:“再等我五分钟,我还有点麻烦事。要是8点25分我还没有回来,你直接开走。” 宋小白没来得及说话,颜文峰已经挂断了电话。他搬起阿龙就丢了下去,看阿龙扑通一声栽进水里。宋小白吓了一跳,赶紧跳水去捞。 又有其他人发现了这艘快艇,央求上船,宋小白犹豫了。颜文峰凝望他几秒,转身离开了船舷。 在甲板上截到了叶箐。 叶箐注意到他,表情看起来不太愉快,拉着嘴角,抿着唇,面色冷峻,沉默异常。有什么沉痛的东西抓住了他的心,成为牵扯和枷锁。 颜文峰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自己也同样为此而来。 叶箐双臂搂抱着一个人,于是颜文峰缓慢地拔枪,解除保险,将子弹上膛,举起手,稳稳瞄住了叶箐的眉心。 用上最不正当的理由和私心,做一生仅此一次的纯粹恶人。 “叶箐,放下他。”颜文峰沉声说,“别逼我在这里就开枪打死你。”
第100章 迷幻药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神经损伤,同时对精神产生极大的影响—— 季末什么都看不见。身体被唤醒,可神思混沌,意识陷在朦胧幻惑的世界里,醒不过来。能够聚拢起来的有限的思绪拼凑着记忆的断章,续接不上现实。 看到模糊的世界,摇摇晃晃,色彩不明。苍白的一面翻过去,黑暗一拥而上,边界里囚着一只可怜的灵魂。季末就此困在一片静谧的空,与世隔绝,耳边唯水流声晃荡。 忽地有风,风将季末托举了起来。他还从来不知道自己体重这样轻,一吹就走。 可是这阵风好冷。季末轻喊起来,气息微弱: “叶箐,冷……。” 说完一愣。 比思考更快,嘴上不自觉就念出了这个名字,叫出声了才想起他是谁。顿时,不受思维和理性控制的感情漫漫漾开裹住了季末。一个人的样貌出现在心里,他便走入到季末受困的世界中来了。 回忆重现。季末陡然看见自己正躺在高楼的屋顶,躺在倾斜的瓦片上,在晒太阳。叶箐就在他身边,长手长脚摊开了,躺了一个大字。 时光静谧,岁月安好。 可是,太阳的光色暖洋洋的,却不知为何这阳光没有任何温度。身旁的人季末明明认识,他的面目五官却尤为模糊。 季末心里无端涌起一阵恐惧。他偷偷偏头去看叶箐,手指动了动,试着去触碰这个人。 叶箐一动不动,任由季末的手盖上来,反常的安静。季末碰到叶箐了仍不敢放松,反而心里越来越害怕。 季末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叶箐,瞪大了眼睛,紧张地说: “不要喝那杯水,我在水里下毒了。” 一个声音不屑答道:“笨蛋。哪有什么毒药?不过是治上火的药粉罢了。除了很苦,根本毒不死人。” 季末一呆。这个声音,确实是活生生的叶箐没错了。 说的也是,叶箐那么好,怎么可能被毒死?季末松了口气,眨了眨眼,有些嗔怪地问,又像是不服气:“那你干嘛不让我闻?” 一声无奈的叹息。“怕被你发现我不信你。是我那时气晕了,非逼着你去做坏事,怪我。” 季末脑子里有些发懵,没想明白,听见这个声音说话,仿佛洋洋得意道:“况且,你个小笨蛋哪里能吃苦?只有我能吃。你要是苦得掉眼泪,我还得安慰你半天。” 季末:“啊。”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一阵委屈。 写在心中的两个字滚烫逼人,季末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一直喊他的名字,除此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叶箐啊,呜呜呜,叶箐哥哥……” 想哭,拼命忍着,忍不住了。 好委屈啊。 叶箐的声音慌乱不已:“怎么又哭了?还觉得冷吗?我在江里泡了很久,身上没那么暖和了,是我不好。”又担忧地问:“阿末怕水吗?等会还要冷一阵的。但是有我在,别怕。” 受不了了,想要回应季末的眼泪和呼唤,哄道:“阿末别哭了,我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好不好?明知道你没有安全感,心思敏感容易受伤,我还留你一个人在外面摸爬滚打,备受折磨,怪我。是我先放手,怪我。那时候我只想你完成任务了能脱离监狱,赶紧跑掉就好了。” “哪知出狱了他们都不愿意放过你。唉。我真的宁愿你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别卷入我们的仇怨与事端。阿末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怪我,怪叶箐,叶箐是个逃兵,大笨蛋。” “别哭了,阿末,我要心碎了。” 季末抽噎着鼻子,喘得厉害,眼泪停不下来。叶箐的声音包围了他,令他回想起了更多的事情。记忆在重写……不,记忆在推进。时间只朝一个方向奔腾而去,不可回头,回忆会逐渐追上现实。 他依旧站在这片屋顶,但是起风了。云层黑沉压顶,光线暗下去,顷刻就变了天。 低头之时,季末看见站在叶箐身前的自己,手上沾着冰凉、粘稠的血液。白衬衫被风鼓起,其上多了第二种颜色,涂满了红血。这可怖的液体从双手间不断淌下,落到光裸的脚面,滑了下去,污了他们所处之地。 屋顶上的风更猛烈地呼啸、嘶吼,犹如风暴将至。满目鲜红映入眼瞳,血在风中逸散,眼泪被狂风击溃,季末回想起这些血是从何而来。 瞬间失去了呼吸的力气。脸上惊骇、混乱、崩溃、空若无物,像是刹那间死去了数万次,灵魂分崩离析。双脚支撑不起身体,他颤抖着快要跪倒在叶箐身前。 而此时一旁的天窗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详的变奏突兀插入了后半曲。有人攀梯子上来,想要掀开天窗上到屋顶。 季末知道来的人是谁。 是想抓季末的人。和想要季末死的人。 他们走唯一的生路上来了。 季末攥住了叶箐的手,想要拉他起来。心里害怕到了极点,他嘴唇动了动,无措地喊:“叶箐……” 叶箐面上笼着幻觉似的迷茫而奇异的光彩,看不清神情。但他动也未动,被季末抓着手,不曾回握。 于是季末后面的话都逼死在心里。 恍然醒悟,原来,反而是季末手上的血弄脏了叶箐。 敲窗户的声音越来越大,用暴力疯狂地砸击窗框和玻璃,整个房顶都似乎摇摇欲坠。季末放开叶箐,一步一步后退,直到站在了屋檐上。再退一步就是噬人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死地。 季末没有再去看叶箐。 玻璃碎片四溅,天窗被“嘭”的一声巨响推开之时,他闭上双眼,仰面向后跌了下去。 季末骤然惊醒。 他痛苦地低哼了一声,缩在一个人的怀里,脸埋在对方的肩头,没有挣动,只是大口喘息,呼不上来气。 急速擦过耳旁的寒风就像凌迟的刀子。 叶箐抱着季末,两人走得很快。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时,叶箐脚步放慢了些,一面低头察看季末的情况,一面紧张地问:“头还痛吗?还有力气吗?手抱住我的脖子,抱好,小心别掉下去了。” “不掉下去,不……”季末大睁着眼,脸色惨白,一身的冷汗。“没力气,抱住我,别松手……”颤声说:“别松手,叶箐。别松手、别松手……” 叶箐如他所愿抱得紧紧的。 “我不松手。”叶箐柔声哄道,“阿末别怕,很快就没事了,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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