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确实只是个小车祸,没说错。要是从正面撞过来,估计颜文峰当场就交代在那里了。还好最后关头货车只撞上了车尾,将他的车撞开,车辆失控地打旋滑了出去,险险停下没有侧翻。 颜文峰死里逃生,车祸发生之后还坐在车里平复猛烈撞击事故带来的晕眩,肇事司机先跳下车,过来敲窗询问伤者的情况。发现颜文峰没什么大碍后,对方立马掏出匕首刺来。电光石火的一瞬,颜文峰抬起手臂格挡,一下就中了两刀。 好在有车门卡在中间,颜文峰借此拉开距离躲避。他一脚踢过去,直接拔了枪。敌人被吓退,身影在车窗边消失了。 可对方逃走,颜文峰刚扯下安全带,准备捡起掉在车里的手机之时,余光里就见那辆肇事货车被其副驾启动,又一次地直直朝这个方向撞来。颜文峰立即打开车门,飞身扑了出去。 货车将他的车撞上墙,压扁了。 手机就是在那个时候坏的。 后来路人围上来,有人报了警。颜文峰追击一阵,那两名暴徒跳上车头半毁的货车,直接驾车逃了。颜文峰不得不停下,追不动了。他站在太阳底下,看着自己报废的车,因为失血而气喘吁吁,头晕目眩。 在旁人的协助下,颜文峰给自己做了简易急救,随后去往医院。交警同志把一些证件,连同他的手机送来时,它确实已经开不了机了。 …… “进去吧。”颜文峰揽着季末,往房间里走了两步。“我得把这身衣服换掉。全是血。” “我给你带了衣服出来。” “好。” 这样的伤哪怕不致命也够骇人了,足以料想到事发时的险恶。季末挨到颜文峰身旁,小心地扶住他的胳膊查看伤势,情绪比受伤的人还要低落。当看到外套之下的衬衫上是一片染红的血色时,连呼吸都滞了片刻。季末沉闷地解开警服的扣子,替男人脱掉上衣。不好绕开受伤的左臂,只好将衣物全部剪开,再用塑料袋缠在伤处防水。 想帮颜文峰洗澡擦身的时候,遭到了拒绝。 “不用。”他将季末推出浴室,拉上了玻璃门。“我自己来就好。” 季末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一个人站在门外听着水声发愣。踌躇一阵后,他去倒了些热水,将警官先生尚还能穿的衣裤洗了。腰带和枪套上的种种武器拆出,取下擦净,摆放在一旁。沾血了的不能再穿的衣服叠好,用黑色塑料袋装上以带走特别处理。 颜文峰洗完澡后坐在较远的那一张床边,因为受伤不便穿衣而赤裸着上身。他正在翻看季末给的那些手写资料,面对墙壁时而独自陷入深思。 这背影沉默异常,有一种困顿和郁郁之气挥之不去,在强压着,并不向身边人吐露分毫。季末走近了他一些,又停下,隔着一段空气试着开口叫他的名字:“颜文峰。” 颜文峰偏了下头,侧耳听着。 季末说:“我把情报都写出来了。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我都告诉你了。那个信物也交到了你手上。” “我把我能给的一切都给你了。” 颜文峰手撑在床上,闻言转身望向季末。 “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季末看着颜文峰的眼睛,说,“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 颜文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有所疏忽的地方。当看见季末露出那种表情的时候。 “季末你……你过来一下。” 季末没动,站得远远的,莫名僵持。于是颜文峰放下资料,起身走近了他。 “在说什么胡话,啊?”颜文峰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又开始低烧了。下午的感冒药吃了吗?” 太近了。季末闭上眼,隔绝了被注视。“嗯。吃了。” 颜文峰碰上他的手,五指穿入指缝,将几节软软的手指捏在指腹间。 手还在发抖,就问这种问题。 喜欢担心,是天生的吗。 还是太怕被丢下了。 颜文峰说:“眼睛睁开,看着我。” 季末照做。睁眼便见到颜文峰直视着自己开口,坚定的力量在交扣的指间蔓延,发热,这个人用同样稳重而清晰,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不会抛弃你的。” “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放手。”颜文峰微微低头,凝视季末的双眼,“我爱你,因为你是你。我说这话发自真心,绝非为了图谋你什么才刻意说出这三个字。” “我不会用完你了就扔。我爱你,不因为你选择什么阵营、你是什么身份、你陷于什么处境而改变。” 颜文峰忽而笑了笑,叹声。“你不相信我,我没关系。” “可是季末啊,究竟要确认多少次我的心意,才能让你安心?” 季末心里涌起一大股酸涩,简直想掉下泪来。站在这个人面前摇摇欲坠,被他扶着,又站稳了,不会倒下去。 “对不起。”季末忍住了,没有让表情变得更糟糕一些。“我是相信你的。” “不用道歉。”颜文峰并未纠结于这句“相信”的真伪,只是一如既往地用平时说话的语气作着承诺,“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我最想一直陪着你。” 看出季末今天格外感性,便拉着他又说了好些安抚的话才放开手。 颜文峰问:“吃晚饭了没有?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吗?我也没有吃,你帮我下楼去买两份饭,可以吗?吃什么都行。” 季末乖乖点了点头。 “外套穿好再走吧。等等,还有,手机借我一下,我打个电话就还你。” 那本来就是颜文峰给的备用机。季末看着他用牙签挑出卡槽,换了他自己的电话卡,再拨去电话。季末拿着零钱下楼去了。 …… 回来之时,颜文峰还在打电话。 他背对着门口,专心和手机里的人交谈,没有发现季末已经回来了。 “我已经被视作了目标。这一点改变不了。”颜文峰说,“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的行动并没有暴露出来。” 另一个男声从手机里传出来,声音很大,听得出来他的愤怒。 “那他为什么追杀你?因为你抓了他的心腹?还是因为你藏起了他的情人?昨晚救的那个男孩子,他的身份你都没跟我说实话!” “……你从哪里打听来的风言风语?我说了,他们之间已经断了,现在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怎么会牵扯到你?”宋小白几乎是在咆哮了。“你知道吗?我查到他在公安系统内登记的资料是‘已死亡’,显示死亡时间和死因正是昨天的船难!他的户籍早在前天就注销了!换句话说,这是许森死也不想放过的人,你把这个幽灵带回来是带了个炸弹在身上啊?一个卧底警察掺和到黑帮大佬的情杀案里,三流小报记者都不敢写这么离谱的剧情!” 季末望见男人挺拔的背影,覆在肩背的肌肉曲线犹如月下嶙峋的峰岩,只剩寂静。 颜文峰深深叹气。 “小白。”他低声说,“他是受害者。你要怪就去怪凶手和始作俑者,不要责怪受害者。” 季末轻手轻脚地将饭放在床头柜上,转身下了楼。 外边冷风凛凛,夜色深沉噬人。一如季末每个晚上看到的那样,这伪装出来的,予人安宁的黑引诱着人一步踏出去,陷入其中,自愿被吞没掉存在。可季末现在穿着一套颜文峰的衣服,大几个号,这蓝白条纹衬衫在夜里迎着风就显得有些亮得扎眼了,不再能随意地融入他处。 季末在一楼门口站了站,平复心情。平复不下来的时候,他循着霓虹灯色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些啤酒。 回到了房间。颜文峰似乎已经让宋小白镇静了下来。他可能注意到了季末回来,也可能没有。 “你明天早上过来一趟,把这些资料带走。拿回去了整理一下,留个备份,电子档传给局长。我还有一些证据要给你,都是珍贵的原件资料。你近日就找个机会把这些东西带出城去,趁你现在的身份只是无名小卒,还不引人注目。” “做好保密工作,明天以后就不要私下和我接触了。” “往后调查和暗访的重心应当都在闵纪勇那边。只是金彪的下批货船就要到了,如果闪电突袭截船抓捕许森的话,恐怕会打草惊蛇,让闵警觉。要不要放掉这艘船,跟踪摸到上游他们的源头工厂去,继续开展潜入行动呢?……这件事我认为还是交给局长定夺吧。小白你要把所有情况都一五一十地汇报上去。” “那你呢?”宋小白问,“你就一直留在这里,和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黑帮周旋,自己硬扛。这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我要是失误的话,这次就由你来帮我写报告吧,小白。”颜文峰开了个玩笑。 听这侃侃道来的语气,好像真的一切安好,事事顺利,这只是个信手拈来的小任务而已,没什么可担心的。 季末闩上门,脱下外套放在一边,跪在床上,慢慢爬过去,从背后抱住了颜文峰的腰,脸枕靠在男人的背上。 靠近到肢体接触的那瞬,双臂环抱下的身体绷紧了,爆发力呼之欲出,氛围一凝。随后颜文峰放松下来,右手握住了季末横在他腰间的手,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的宋小白要炸了。“颜队,我是来接应你的,不是给你跑腿送信来的。我们是战友。作为参与同一行动的战友,也是搭档,我强烈反对你的想法。” “你要是不慎暴露,想要为国捐躯,我不说什么。但你就这么冒失地为了一个黑帮分子把自己卖了,实在是……”宋小白越想越气。“你现在就将他送回青城区,挽回和许森的关系,平息事态继续潜伏。等反攻那天,支援赶到,我们里应外合,拿下青城区,抓捕闵纪勇,乘胜追击打击金彪沿途控制的港口,摧毁他们的航线和供应链,那才是万无一失。” 颜文峰轻易地挡了回去。 “他现在不是黑帮分子,而是我方重要的证人。出于安全角度,及我个人考虑,才让他不暴露出来,只当一个匿名证人。” 他拍拍季末的手背,说得理直气壮:“身为警察,保护证人有什么问题。” 宋小白气得无话可说。 颜文峰略微停顿。再开口时,语调已经平稳下来,不再说笑:“小白,我来江城的目标已近乎完成,后面就到你们发挥的时候了。我相信你们。至于庆功阶段,那有我没我都一样。” “我没有辜负局长嘱托,无愧于我们的使命,也对得起我们的人民。”他说,“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家人。但自从当上警察,我早就做好了随时可能牺牲的心理准备。我爸妈他们也尊重我的意愿。” 笑了笑。扣紧季末的手时,神色语气有种缄默的温柔。 “现在,我想对得起我自己。小白,你成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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