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凡姐的威慑之下,小姑娘不敢不坐下来。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愤怒、难堪和不可置信爬满了那张年轻的脸。小姑娘哭得气都喘不匀,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是怎么跟韩放在网上认识,从文学同好变成“师徒”关系,又怎么从师徒一步步变成了“宝宝和哥哥”的关系。 她说自己是个留守儿童,从小就没人关,没人在乎她念书的事,更没什么钱去参加补习班。因此虽然热爱文学热爱写作,但成绩只能勉强读个大专,想要专升本去读汉语言文学,在一个文学爱好者群聊里认识了“韩恭”。而“韩恭”告诉她,自己是个作家,还是文学博士。少女问他笔名是什么,“作家哥哥”则避而不答,只是鼓励她好好读书,什么时候到京城来,什么时候再告诉她。 那些探讨文学的热烈与投契;那些经由“作家”之口表达的对她才华的指点与称赞;那些擦边而隐晦的、对她的容貌、身材和青春的赞美;那些隔着网线的循循善诱和耐心倾听,不断丰富着她对于网络另一端的那个人的构想,最终,她再也等不了了,忍不住想要先见一见“作家哥哥”。 凡姐就在她对面坐着,始终面无表情地听她说。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才淡淡道:“他骗你的。” 再佯装的平静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憋屈与愤怒,凡姐一个字一个字,字字诛心。 “他跟你说自己叫韩恭?他还跟你说自己养了一条叫嘟嘟的狗,对吧?我们家小狗不叫嘟嘟。他连狗的名字告诉你的都是假的,他都没给你打过电话,就是QQ语音通话,因为他并不希望有一天你真的来找他,从始至终,他不过就是把你当做消遣。” “他说自己是大龄未婚文学博士?他不仅结了婚,他还是个父亲。虽然我也很不想以这样的身份今天跟你说这些,但是你的确介入了我的家庭——我知道你是无意的,但我希望你认清事实,以后不要跟他再联系了,可以吗?” 小女孩抽抽搭搭地哭,还不敢大声,凡姐的语气稍微好了点。她低头扫了桌上二维码,给女孩点了一杯饮料,起身就要走。 “他叫什么?”女孩突然在身后突然发问,语气倔强,“我以后不会再联系他了,我只想知道他的名字。你放心我不会去挂他,可是……我不想所有都是假的。” 凡姐回头,脸上带上稍许怜悯,她隔了几秒才回答:“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还有女儿。”
第33章 5. 回去路上,凡姐沉着个脸,小葵不敢贸然开口,只好偷偷戳了戳慧文姐,恳求地冲她使眼色。 慧文姐就开了口:“思凡,你打算怎么办?” 凡姐没说话。 “不管你现在多生气,千万别冲动。” “不是,这还有啥怎么办不怎么办啊?这事儿还能有第二种解决办法吗?”小葵本都做好了劝分的准备,就等着慧文姐一开口就助攻了,结果慧文姐这一开口,竟隐隐有几分劝和的意思。小葵惊呆了,脱口而出,“凡姐,男人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精神出轨也是出轨,你这次放过他,他下次就更有恃无恐直接身体出轨了啊!” 凡姐还是没说话。 “姐你不能给他脸啊,不然他还以为你好欺负。这种男人你要他干啥啊?你一个事业有成的女性,又不是家庭主妇,要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啊?!以后薇薇要是知道了自己爸爸是个这样子的人,孩子得多大阴影啊?我觉得……” “我觉得你能不能别说了!那是我丈夫,我孩子的父亲!你一个没结婚的懂什么啊!”凡姐突然回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小葵的话。 “就这样,我被凡姐撅了一顿,撅得我一个礼拜没敢跟她说话。”小葵闷闷地说,“我以前从没见过凡姐这样,当然了,我事后反思,那天我是血压上头了,话说的有点狠,但我观点不改变啊,韩放这样的垃圾男,就该直接被扫进垃圾堆。” “就那小姑娘,我都不忍心说她是个第三者。可怜兮兮地反复跟凡姐强调,自己一分钱都没要过‘韩恭’的——哇她真的是,以为自己是个不求物质只要精神共鸣,认认真真跟‘作家哥哥’谈恋爱呢,韩放个老鸡贼,你养个QQ宠物都得花几个币换几个皮肤呢吧?他倒好,一分钱不花,凭张嘴跟小姑娘玩儿柏拉图之恋,恶心死了。你们男人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韩放不是好东西关我什么事啊……汤小葵老师,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义愤填膺就横扫一大片啊?”我大感冤枉。“而且韩放不是手上都没钱嘛,他当然不可能给小姑娘送礼物了,站在凡姐的立场上,至少共同财产没外流,韩放这点还真没什么好骂的。” 小葵则轻蔑地翻了个白眼,“韩放才挣几个钱?” 平心而论,韩放挣得不算少,但他没凡姐会来事儿,因此从世俗的角度考虑,凡姐显然是“社会化程度”更高的那一个。 这个时代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文学可以折服受众,但很难打动资本;诗人是一种身份,但很难成为一种职业。诗人韩放虽然作品不俗,放在十年前也算是名噪一时,但名声又不能当饭吃,他一没有海外留学经历,二没有深厚的学术背景,三没有愿意抬轿子的人脉,性格又是那种关起门来一方天地陶然自乐的性格,一来二去,一直就在一所末流大学里委委屈屈当个讲师,一直没有再晋级的机会。 但韩放似乎也并不太在乎这事儿,该上课上课,出了校门就接薇薇接凡姐,包办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用凡姐的话说,别人家的孩子叫爸爸通常是叫“爸,我妈呢?”我们家薇薇大事小事只找爸,从来不找我。 偶尔,仅仅有那么几次,我们在凡姐家吃饭,席上聊嗨了,韩放喝点酒,谈起他们文化圈儿里那些拿的上台面拿不上台面的事,谁谁中老年饭局非带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来混圈子啦,哪个哪个奖评选有输送,上一届评谁的孩子这一届还人情评谁的徒弟啦,之类之类的事时,言语间,才会捎带出一星半点的意难平。 但凡姐不在乎,她温柔地笑,轻轻搂着韩放的肩头,笑着跟我们说,我们家韩老师啊,才不用挣大钱养家呢,他只要安安心心开开心心做他喜欢的事就行了。 6. 这样的一对爱人,也会走上分崩离析的道路吗? 听完小葵的描述,我突然想起一个很久远的细节。 是有次交班之际,大家都比较闲,于是凑一堆儿闲聊。说起个什么事,凡姐开玩笑地跟我们说:“我们家韩老师啊,曾说过一个理论。说都是文字工作者,也是分级别的。像咱们这种,做新闻时事报道,甭管多深度写得多好,那是泥瓦匠裱糊匠;哎,专栏作家,那就是砌墙工;畅销小说家,那是盖房的,茅草房;写到大仲马巴尔扎克那个级别,那算一流建筑师;唯有诗人,那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是艺术殿堂的缔造者。” 凡姐工作十来年,好歹是同辈中佼佼者,有的是能傍身的作品,自然把这话当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只当做自家先生孤芳自赏且有点迂腐可爱的又一力证,但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就让整个办公室有一瞬间的沉默。 ——几个意思?我们都是裱糊匠,就你韩放能耐、有水平是啊?就你是搞文学艺术的,我们都是文字搬砖工是啊?看不起谁呢? ——这么有能耐,也没见你拿个诺贝尔文学奖啊!你老婆人家好歹也是得到主流文化圈认可的,你倒好,清高起来连自己老婆都一并鄙视进去了。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小插曲。毕竟,我们跟韩放这么多年接触下来,知道他的确是个纯良的人,他清高,又恃才傲物,的确不太会说一些好听话。但话说回来,他对我们这些凡姐的同事,那也是实打实的关照,每次我们团建,凡姐总是东西带的最全的那一个,小葵爱吃的零食,赵非凡爱喝的酒,领导钱大有常备的胃药,我时常忘带的充电宝,凡姐都有准备——确切地说,都是“凡姐夫”韩放细心准备的。 不过是两句有点酸的话,人家老婆都不介意,我们若是较真反而没意思。所以大家配合着笑了两声,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现在想来,或许细微的裂痕,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韩放并不是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失意,正相反,或许他介意,甚至嫉妒于凡姐受到主流文化圈的热捧和认可,介意凡姐是混得更好、名声更响那一个,所以才会说出“文字工作分级别”这种话。似乎是只是为了骗自己相信,自己没老婆更受欢迎,是因为自己才是那个“阳春白雪”,是真正搞文学艺术的,而你柳思凡,参加再多沙龙、论坛又怎样,获过多少奖又怎样,不过就是写些低级文字,迎合大众审美而已。 但凡姐没有get到这话中的失落与嫉妒,她会照参,奖照拿,风风光光地当她的职业女性,并未留意到身后那道失意的目光。 我问小葵,“那男的谁啊?” 小葵摇头,“不知道。后来有次我听凡姐跟慧文姐聊天时提过一句,好像是一个什么演讲活动中认识的。” “这也太嫩了吧,还带个滑板出来,凡姐就算要跟韩放离婚……她难道喜欢这样的?” “离婚?我觉得她就是拿这个男的跟韩放撒气呢——就,你出轨我也出轨,谁还搞不了个小年轻那种心理。”小葵的表情突然变得一言难尽,“你知道那男的多大?上次我听见她跟慧文姐说了,比她小九岁!九岁耶!刚毕业不久的小孩,你说凡姐能看上他啥啊?” 作者有话说: 中老年饭局带小姑娘拜码头,以及裱糊匠vs艺术殿堂缔造者,这都是某些“文学家”亲口说过的哦,听得我真的是心里MMP 文学圈子并不美好,当然也没有很差啦,只能说,不要把对文艺的滤镜投射到人身上,任何一个圈子好人和人渣的比例都是正态分布的。所不同的是有的人渣,他知道自己渣,有的人渣,则渣得很天真,他们是真的觉得自己的灵魂是不能被世俗规则所禁锢的,错的是世俗的规则而不是他的灵魂。
第34章 7. 凡姐的事,还是渐渐地被办公室里的人知道了。无他,只因那板儿男一点都不低调。有几次我甚至见他就在集团楼下等凡姐。 哦对了,板儿男,是我跟小葵给那个男人起的外号。一开始我跟小葵讨论凡姐这档事,总管那男的叫“那个滑滑板的男孩”,几次之后小葵一脸沧桑,“啥滑滑板的男孩啊,那看上去岁数也不算小了,还男孩呢?” 于是我们决定简化一下,叫板儿男。 凡姐到底能看上板儿男啥,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凡姐之所以跟板儿男在一起,是为了刺激韩放。 其实仔细分析一下,就算凡姐不说,韩放也不可能不知道凡姐跟他那个小网友见面的事——小姑娘受这么大委屈,不得在网上揪住韩放问个明白?退一万步讲,就算小姑娘干脆直接拉黑韩放,韩放不得琢磨琢磨,前一天还聊得好好的,第二天为啥就直接拉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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