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说好了,一会你去找丁建国要人啊。”简彧扒在座位上,跟开车的简传峰说。 “我?”简传峰吸了口气,“他好吓人。”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安林捏他耳朵,“跟你儿子一样的又笨又怂。” “骂得有点伤及无辜了妈。”简彧说。 “哥,你说你前二十年,要是有遇到溪溪以后这脑子,还何愁给我们留下个傻狗形象呢?”简瑶说。 “你不懂。”简彧啧了声,“我这叫脑子随溪溪转,没有他的时候智商一键归零。” 丁溪坐在床上静静听着外头的声音。 现在他已经不慌张了,不出意外的话,他男朋友该来接他了。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丁溪已经没有一点难过的情绪,相比于他再也不会原谅丁建国的狠绝,他倒是更心疼赵梅军。 这几天,因为怕赵梅军心软放他走,丁建国甚至勒令母子俩不能见面。 丁溪起身在房间里绕了个圈,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来。 说起来,丁溪并不是和平门大院第一个同性恋者,早几十年的时候,有位团长退下来的老兵家里也出了个男同性恋儿子,那孩子是天生的性别认知障碍,喜欢女装,喜欢化妆,却被家里逼着去了个什么心理改造所。 那阵子老有新闻,说什么改造所里头又打又骂,用暴力手段被迫这些人臣服。 当时那孩子回来时候,整个大院的人都看见,神志不清,呆呆傻傻,嘴里念叨着“再也不敢了”。 丁溪非常确定,如果不是赵梅军拦着,他十有八九也是要被送到那个地方去的,毕竟在丁建国眼里,强制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如果没有赵梅军在家的话,他也早就靠着小说稿费出去自立门户,又怎么会隐忍丁建国到今天。 夜晚静谧,车轮压过柏油路面。 这一点点敏锐的声响被丁溪捕捉到,他兴奋地打开卫生间窗户,从内看出去,果然看见山路上缓缓开来一辆打开车灯的车子。 那是简传峰的车。 他认识。 又等了一会,他听见屋外门铃响起。 丁建国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心不在焉调换频道,实际上注意力全在手机里,他这几天,已经在网上搜了不少方法,联系不少心理医生,他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丁溪喜欢男人的臭毛病改过来。 丁建国怎么都想不明白,男的和男的,无法生儿育女,到底有什么可以心动的地方。 自从他装成丁溪的口吻,发出那则分手消息后,简彧那小子还真就没联系丁溪,这点让丁建国很满意,也省得他多费力气。 门铃响起。 他抬起警觉的眼,这地方偏在深山里,半夜,能是谁来造访? 听见声响的赵梅军从另一侧房间走出来,她这几天又哭又急,眼睛布满血丝。 丁建国去开了门。 门口,停着辆车,门外,站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看起来洋不洋,鬼不鬼的,见到他,眼底含笑,说道:“您好。” “你找谁?”丁建国上下打量着来人。 那人从西装口袋掏出来张名片,递上前,说道:“简传峰。” 这名字对丁建国来说挺耳熟。 他猛地抬眼:“我知道你,上次周建设那事儿,就是因为你而起的。” 对方面色不改,回道:“周建设的事情我的确知道,但是他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是咎由自取,跟我无关,丁先生,我今天是为了别的事来的。” “为什么事?”丁建国身躯堵在门口,没有放简传峰进来长谈的意思。 简传峰也干脆直奔主题:“来接丁溪回家。” “回家?”丁建国听得发愣,“丁溪是我儿子,他就在家里,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觉得不是。”简传峰温润笑笑,他很少拿出这种笑里藏刀的表情,除开上次在茶室诈周英朗的时候,也就是现在,“您把丁溪关起来没收手机,拒绝他和我儿子联系,我觉得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应该做的事情。” 丁建国转过弯来了。 简传峰和简彧原来是父子,难怪,都是一副洋鬼子皮囊。 “原来是你们家的儿子啊。”丁建国笑容讽刺,“简传峰,你儿子也是个搞同性恋的,你知道吗?” 丁建国说完这话,眼睛直往简传峰脸上瞄,不愿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他想看到简传峰得知自家儿子也是同性恋时不可置信、崩溃愤怒的表情,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但是没有。 简传峰目光平静,平静到丁建国竟有些坐立难安。 “知道,并且——” “我非常尊重且支持我儿子的选择。” 丁建国觉得不可思议,这天地下怎么会有这么淡定能接受孩子不同性向的家长。 简传峰看出他的疑惑,转过视线,淡淡道:“因为我很爱我的孩子们,我希望他们过得开心,而不是为了我这个做父亲的要求而活。” “放屁,少拿你洋人的教育观念来管老子。”丁建国被简传峰踩中尾巴,破口大骂,“丁溪你们带不走,这是我儿子,凭什么给你——” 他的话被右侧传来的一声开窗声打断。 丁建国从大门往右看,只见丁溪已经把卫生间的窗户敞开最大,一脚踹开挡在外侧的铁丝网,激起层层灰烬。 “你别跑!”丁建国反应过来,顾不上简传峰,迈开步子就朝里屋追。 丁溪蹲在窗户边,从上往下看,他已经能看到简彧正站在外面等他,但因为地基的设计,这别墅的一层实际上也有三四米高,这个高度跨在墙头,光看着也眼晕。 “溪溪,你别跳。”简彧吓坏了,“你别摔着,你等会,我...我要不跟丁建国打一架救你,你别跳,我怕你摔着。” 丁溪探出半边身子,已经在找落点。 身后传来丁建国气急败坏开锁的声音。 再不跳来不及了。 丁溪把目光放在下侧棚子和杂物中央的一处空地,现在时间肯定是不允许他慢腾腾找个落脚点下去,他得直接跳。 跳下去。 或许会踩在杂物上扭了脚,或许会摔断腿。 那也无所谓了。 他一刻,都再也,不想在这个家待着了。 丁建国终于叮叮咣咣拧开门锁,一脚踹开门,朝他怒吼:“丁溪!你敢跑一个试试!” “我当然敢。”丁溪整个身子都已经站在窗外,离地面三四米远,夜晚山风吹起他的发丝,他回过脸,丝毫不惧地看着丁建国。 赵梅军看到这一幕,捂着心口,站都站不稳。 “丁建国,他们都说我的性格很像我妈。”可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跟丁建国好好说句话,所以丁溪并没有着急,说得不紧不慢,“但其实。” 他顿了下,声音被风吹散,听不真切。 “我其实更像你。”丁溪漂亮的眼睛此刻熠熠生辉,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和衣摆,他站在那里,只要一脚跨出去,从此就是自由。 “我是个跟你一样的倔脾气。”丁溪的手抓过窗框,微微眯起眼睛,蹲在窗边,“所以,我是一定要和简彧在一起的,你拦不住我。” 话语落地。 他趁着丁建国伸手抓住他之前,勇敢向下跳去。 腾空的那一瞬,丁溪没有预想中的紧张。 可能因为知道简彧就在下面等着他,可能知道从此终于跟丁建国彻底一刀两断,他反而是兴奋大于恐惧。 赵梅军大喊:“儿子!” 冲向窗边。 简彧失去表情管理,一颗心随着丁溪的动作,直接停住不跳。 砰。 丁溪落在灰尘中,还好,不偏不倚,落在他计算的那处空地,不至于扭折了脚腕,摔断了腿。 只是手臂有些发痒。 他低头看了眼,原来是不知道刮在哪一颗钉子上,划破了口子,渗出小血丝来。 “溪溪!”简彧惊叫,朝他跑过来,把他抱在怀中安抚。 大狗才真是被他这一跳吓坏了,说话的又急又快,把丁溪从头到脚摸了一个遍:“没事吧,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疼,马上带你去医院。” 丁溪抬起头,看向他跳下来的窗户。 不是为了看丁建国怎么样的气急败坏,而是看向他身后,揪着一颗心,哭得泪眼婆娑的赵梅军。 “妈!”他喊了句,“我走了,不想再回来了,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一天你不愿意再过这样的生活,我一定可以给你更好的。” 赵梅军呜咽起来。 “他说什么?”丁建国猛地回头,“你敢跟这小子一起胡闹试试。” 丁溪说完,靠在简彧怀里,说道:“或哥,带我走吧。” “好,好。”简彧扶着他的肩膀,坐进车里。 人已经接到手,简传峰当然不会再跟丁建国废话,他转身拉开车门,正要打算离开,却被再次冲出来的丁建国扯住胳膊。 丁建国这时候哪里还记得什么亲人情谊,他只知道丁溪让他在这一大帮人面前丢了面子,一腔火气无处发泄。 “别走,滚出来,丁溪,你滚出来,看老子不凑死你!”丁建国拍着车窗,那目光恨不得把丁溪抓出来生吞活剥。 车内,简瑶都吓坏了。 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情绪失控的大人。 “我真是烦死了。”简彧忍了这么久,再好的脾气也被丁建国惹起来,他直接打开车门下去,大高个子往那一站,说道:“叔叔,我在这呢,你就不可能再对溪溪动拳头,别费力气。” “你这是跟我说话的态度?”丁建国声如狮吼,指着简彧的鼻子,“别急着出头,你一个小辈,还不配这么跟我说话。” “行,那我不说话。”简彧脑袋都没转,顺着他的话说,挡在车门处,跟个门神似的,“那你打我得了,反正你不能打溪溪。” 他这话出来。 丁建国这拳头落不下去了。 他没想到自己家这儿子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帮手。 也没想到这个叫简彧的男孩能说出“你打我别打溪溪”这种话。 车内,丁溪听了个全程。 他恍惚间想起周英朗来。 小时候在和平门大院里面,所有人怕丁建国,丁建国已经成为孩子们凶神恶煞的代言词,那时候无论谁犯了错,或者互相放狠话的时候,都爱说:“你信不信我告诉丁师长去,把你一拳打开花。” 当时,小院里每天都能听到丁建国严厉训斥丁溪的声音,逼着他跑步,逼着他吃不爱吃的食物...... 丁溪还记得当时的情况,那时,周英杰说:“丁溪,不是我说,你爸是真吓人,这要是我爸,我觉得我屁股都得被抽开花。” 周英朗每次都关切地说:“等下次你们有矛盾的时候,我一定会劝劝丁叔叔,不让你的日子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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