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丁建国一脚踹开赵梅军,怒气冲冲拎着丁溪的领子到这扇大门边,打开门,用力将他推出门外。 丁溪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没站稳,摔倒在地,手掌撑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磨破了皮,渗出血丝。 “滚蛋,老子没你这个儿子。”丁建国眼中尽是怨毒,如果不说,谁能猜到一个父亲竟会对儿子展露出这样嫌恶的神情。 “那我走了。”丁溪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没有丝毫悔意,甚至懒得跟丁建国争辩一句。 以他和丁建国相处多年的经验来看,不要和他争辩就是最好的办法,因为这个男人永远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他只会用拳头和喊叫把任何罪责扣给别人。 “滚滚滚,早他妈该滚蛋了,从今往后你不许踏入这个家一步,老子丢不起这个人。”丁建国啐了一口浓痰,“你记住,我丁建国堂堂正正一个大男人,生不出不男不女的人妖来,你这儿子,老子不认了!” 那天的丁溪好像与现在没有什么差别,他默默收拾了证件,随便收了几件常穿的衣物,安慰妈妈不要担心自己,然后便一个人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部队大院,踏上去往台东的求学之路。 离开之前,他注意到周家小楼的窗台后站着两个人。 周英杰看戏似的目睹他被扫地出门的全程,手里还拿着包开封的薯片,嘻嘻哈哈跟身边的茅追英说着什么。 不用听都知道这母子俩是在为他的狼狈模样幸灾乐祸。 他们最恨的丁溪终于被扫地出门了。 丁溪走后,这和平门大院终于能够永远和平安宁,没了这个喜欢男人、不男不女的怪胎异类,他们终于能够拨云见日,不用担心自家的男人被无端骚扰。 丁溪只看了他们母子俩一眼,那两张刻薄的脸如此相似,嘲弄他的神情如一个模子中刻出来,他们高傲而尖刻,以上位者的姿态将丁溪的自尊牢牢踩在脚下,他们笑容满面,像是赢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再次回到这扇门边,丁溪已经没有兴趣抬头去看一看周家的小楼。 他是被扫地出门的异类,他不属于和平门大院。 他只想见一见赵梅军而已,其他的,是死是活他都无所谓。 就在丁溪将要被冷风吹得昏迷时,随着一阵踢正步一般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自家大门被打开。 丁建国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在见到丁溪的那一刻,眼中的身材迅速转化成怒火。 “你回来干什么?”他声如洪钟。 “来见我妈。” 即使努力保持镇定,丁溪还是被他吓到了,儿时就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并不能轻易释怀,他仍是下意识缩起脖子,绷紧肌肉防御可能随时落下的巴掌或拳头。 丁建国的目光在儿子身上打量一圈,注意到他单薄的衣裳,也注意到他随时都要晕倒在冰雪中的惨状。 可他没有丝毫心疼。 厚重的门板咣当砸向丁溪,险些砸断他的鼻梁骨。 丁建国在里面喊道:“滚蛋,这不是你的家,不许进。” 如果换成从前任何一场争论,丁溪一定会放弃跟丁建国这个老顽固沟通,转头就走,他向来面对强势的父亲只有躲避这一个办法。 但现在不一样,屋内是刚刚手术完的赵梅军,他一定要见到妈妈平安才放心。 想到这里,丁溪的目光变得坚定,他抬起手,锲而不舍敲打起门板。 “开门,爸,我妈生病了我必须见到我妈,你把门打开!” “他妈的当初离开燕京去台东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你妈呢。”丁建国破口大骂,“滚,赶紧滚,老子看见你就他妈心烦,赵梅军好得很,用不着你关心,滚回你那乡下的地方去。” “我必须见我妈。”丁溪同样抬高音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坚强,在关于赵梅军的所有事情上,他都不会像丁建国妥协。 里面不再说话了,丁溪敲门的声音融入风雪哀嚎中,了无痕迹。 倒是北面小楼的大门被推开,洪果踉踉跄跄拿着件毯子从自家冲出来。 “丁溪哥,你怎么穿的这么少!”洪果眯起眼,逆着风雪看向丁溪,注意到他被寒风吹红的脸颊和双手,吓了一跳。 “我没事。”丁溪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他接过洪果递来的毯子,勉强披在身上,却没有什么大用处。 只比刚才好了一些而已。 毯子能给的温暖始终有限。 丁溪知道自己肯定是发烧了,不出意外的话,身上腿上也生了冻伤,此刻正隔着裤子磨得皮肉生疼。 洪果看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妙,她喊道:“你先去我家坐一会,你不能再在外面呆着了,这要冻坏人的!” 丁溪还没回答,屋内,丁建国突然发话了。 他冷哼一声,说道:“你不是要见赵梅军吗,行,我可以打开家门让你见她,前提是你在外面站到天亮。” “什么?”洪果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能忍心让自己的儿子穿着单薄的衣裳在风雪中等到天亮。 “丁伯伯,你别这样,要出人命的!”洪果喊得嗓子沙哑。 丁溪的眉头紧锁又松开,他明白了。 丁建国今天是铁了心思要刁难他,不管他的身体如何,能不能吃得消这样的处罚,今天他要是想见到赵梅军,这一关都必须过。 这是丁建国在惩罚他的不听话,只有让丁溪足够凄惨,只有让他走到坚持不住的时候去摇尾乞怜那一步,他丁建国那不可动摇的权威才会重回顶峰,从此刚硬如铁,无可撼动。 “可以。”丁溪拍了拍身上的残雪,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站起身。 “一言为定,我等到天亮,你开门。” “不行,绝对不行!”洪果瞧着丁溪脸颊上病态的红,那被风雪吹过的肌肤已经泛着斑驳的紫青色。 “丁伯伯,丁溪哥穿的太少了,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你这不是要他的命吗?”洪果拉着丁溪的胳膊,想把他往自家带。 只可惜,这父子俩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倔强脾气,丁溪傲立在风雪中,半步未动。他知道这是又一场对父亲权威的挑战,这场硬仗哪怕咬着牙,他都得坚持下来,否则今天过后,他之前一切的反抗和挣扎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彻底沦为空谈。 “果儿!” 北面的房门被推开,洪果的母亲迎着风雪艰难推开门,扯开嗓子喊她,女人拼命招了招手,嘴里喊着:“快回来,别掺和别人家的事。” “妈!”洪果左右为难。 作为夹在周丁两家矛盾之间的第三家,洪家无论偏帮哪一边都没有立场,所以这么多年来,洪果的父母采取三不政策,对于丁、周两家的事情,不问不听不管。 丁溪垂下眼,拨开洪果搭在他手腕上的手,吐了口白雾,轻声道:“去吧果儿,别管我了,别让你家里为难。” 洪果犹豫看着他,最终还是被屋内冲出来的母亲拉走。 北面的小楼大门砰得合上,甚至连客厅的灯都关了,态度很明显,绝不蹚浑水。 雪夜的院子减了些光亮,燕京这一场初雪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现在已经大如飘飘鹅毛,重重落在丁溪肩膀上,化不去。 南面,周家的小楼还亮着灯,一楼客厅那扇落地的澄透窗户后默默立着位高大身影,披着件深灰的羊绒外套,男人微拧眉头,那双眼尾微垂,无辜又温和的眸子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屋外的闹剧。 今夜比往常的任何一天都要冷,周英朗站在暖气旁边都觉得冷风顺着骨头缝吹得头疼,可就是这样的天气,屋外少年挺着单薄倔强的背,如一棵青松,不向风雪低头折腰。 仗着深夜无人,周英朗的目光不受控制的游离在丁溪身上,迫切透过他如今的模样,去了解少年这三年间的成长。 多年未见,丁溪比从前还要惹人注目,如果说三年前年少时的丁溪只是如清水般文雅谦和,那现在的他便是历尽千帆之后的淡定坚韧,少年的眼睛里不再是懵懂无知,他越是抗争,那宁折不弯的品性便越是显得完美无瑕。 温室中的娇花再美不过惹人喜爱,风雪中屹立不倒的青松才真叫人敬服。 周英朗挪不开视线。 原以为躲出去的这三年能让自己足够成熟的回来应对所有事情,却在见到丁溪的此时此刻再次被触动心弦,不自觉想要向前靠近。 他摘下肩膀上的衣裳,想要走出门披在丁溪的肩膀上,他舍不得见他在风雪中被如此摧残折磨。 “哥!” 身后有人叫他,心虚使然,周英朗的手下意识抖了下,那件外套落在脚边。 小楼通向二层的楼梯口,周英杰神色诡异的瞧着他,弟弟的目光比小时候多了不少的犀利,仿佛已经能轻易将他全部的伪装看穿。 周英杰收回视线,问他:“哥,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干什么?” 周英朗避开他的目光,弯唇道:“半夜起来看见外面下雪了,所以跑出来看看雪景,你怎么还醒着。” 周英杰没有看他,他注意到周英朗身后玻璃窗外冻得瑟瑟发抖的丁溪,现在的丁溪被风雪吹得左摇右晃,裹着件杯水车薪的毯子取暖,而头顶上,大雪落在他每一根发丝和眉睫上,泛着凛凛清寒。 看见丁溪的这幅惨样,周英杰说不出的高兴,他从不否认自己内心深处的变态想法,他喜欢看丁溪痛苦,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上,只要丁溪过得不尽人意,那对他来说就是天底下最爽快的事情。 “哥,别人家的事情咱们少掺和。”周英杰抬起手关上灯,强制周英朗离开客厅,“回去睡觉吧。” “可是...” “哥,你刚从国外回来,还有了未婚妻。”周英杰让开身子,朝楼梯扬起下巴,“别再让丁溪毁了咱们家的生活,不值当。” 周英朗垂下视线,默了半晌,认命似的曲起来手指,从地上捡起那件外套。 他下了很大决心才说服自己忽略屋外凄惨的景况。 “走吧,回去睡觉。”周英朗转身走上楼梯,逃似的。 直到听到哥哥房间关门的声响,周英杰才挪动身子,让开楼梯口,他勾起嘴角,一步一步走到周英朗刚才站得窗户边,带着十足十的好兴致欣赏屋外的雪景,那神色不亚于是在欣赏一幅知名画作。 最终,视线无可避免落在画作最中央的主角身上。 周英杰抬起手,关上窗,眼中诅咒般怨毒。 “冻死你才好。” 南面的小楼也关了灯,一下子失去光源的小院陷入一片茫茫的漆黑。 丁溪眯起眼睛,从挂着霜的睫毛缝隙中看了眼手表。 现在是凌晨六点,燕京的冬天大概是七点天亮。 还有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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