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进林霜的怀里,像幼时,学步跌倒后那样,放声痛哭起来。 上个月他还在职时,陪周怀琰去外地出差,合作方安排他们住在度假村的汤泉别墅内,离住处不远的山顶上,有座道观,观里每日晨钟暮鼓,岚烟缭绕。 生意谈妥后,他便向周怀琰告假,专门腾出一天去登山祈福。 原本只是想求些平安符,但求完出来时,路过正殿,见殿中人头攒动,香火鼎盛,众人跪在三清圣祖的神像前,再三叩首,虔诚敬拜。 林珏停步驻足,站在银杏树下,远远观望许久,最终还是迈步走入殿中。 他的香火钱给得极为丰厚,是少见的大方,再去求签时,心中就存了丝侥幸,妄图用金银买来所求。 可惜天不遂人愿,哪怕是怜悯亦不肯施舍他分毫。 恭惟鞠养恩难报,捧负提携畏不终 蓼莪三复哀哀杂,凄人心肠靡有穷 是下下签。 林珏将签文递出去解时,手都在发抖。 果然,道长一声叹息,说:“人生苦短,需及时行孝,万不可等。” 那天起,林珏心里就有预兆,妈妈怕是时日无多了。 即使没有这根签,他心里也比谁都明白,等不来肾脏的尿毒症病人,结局只有死路一条,能多活这么久,全靠孟还潮的经济支持和东哥的悉心照料。 唯有自己,什么都没做好。 妈妈情况尚佳时,林珏终日为生活奔波,心心念念的都是凑够手术费,忽视了陪伴与关切,确定手术无望后,他才幡然醒悟,等他推掉凡尘俗务,想要好好陪妈妈时,她的病情却突然恶化严重。 甚至还没等到暖春融化积雪,他的妈妈就在严寒里闭上了眼。 他尚在襁褓时,便被亲生父母抛弃,怕他命不该绝,还特意扔到隆冬深山里,他从前总以为,是上苍垂怜,不忍稚子枉死,才降下神明来拯救。 后来才懂,苍天是假,神明也是假,真真切切存在的,只有一个女人小半生的操劳与奉献,抚育他从声声啼哭的婴儿长成到撑起一方天地的青年,其间二十多年的艰辛,不言而喻。 她以年华供养他长大,然后从容枯萎,谢落归根。 无私到甚至没有给他报恩的机会,只徒留遗憾与后悔。 或许父母与子女之间羁绊的深浅,不在于血缘关系,而在于是否用心养育,因为血肉之躯原本单薄脆弱,全靠灵魂充盈骨血,才滋养出人性,有了人性,人才算一个完整的人。 母亲就是给予他灵魂的那个人。 她教他晓冷暖、懂善恶。 教他为人处事要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方能长久。 她把世上最美好的品行,最恳切的教导,都藏在浓郁到化不开的爱里,言传身授给他。 如旁人随手抛下的一颗种子,本该冻死在积雪覆盖下,却被人小心翼翼的捡起来,种到自家花园里,每日精心灌溉,松土施肥,殷殷期盼它熬过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待到春光好时节,新芽终于破土而出,一路茁壮成长,成为参天大树。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等到骨灰入土,回忆也将渐渐模糊流离,能证明她来过这世上的,只有老旧照片,可日复一日,看着照片也记不起她的模样,剩下虚幻想念,越是着急抓紧,就越是加速流逝,最后摊开手一看,掌心空空如也。 假若真是天意不可违。 或许注定他亲缘浅薄,一生孤独,难得圆满。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我眼睛要尿尿了 希望世上所有的妈妈都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晚点还有一章,等我)
第48章 安慰 【他想,春天总会来临】 孟还潮进家门时,已是凌晨五点多。 屋子里冷如冰窖,准备换鞋,去开柜门,又摸了一手的灰,也不知道是多久没住人了,他才走了半个月而已,林珏不至于这么快就勾搭上别人吧。 孟还潮不死心,鞋也没换,赤着脚就摸黑往里找,卧室、书房、厨房、厕所,他甚至连储物间都去翻了一通,连根毛儿都没看到。 他强忍内心的焦躁不安,站在客厅中央开始给林珏打电话。 窗外白茫一片,月光映照雪色,投进客厅,将孟还潮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颇有耐心,林珏不接,他就一遍遍的打,直到接通为止。 “喂,孟还潮,我······”电话那头的人嗓音沙哑,还隐隐透着哭腔。 孟还潮正在气头上,并未发现异样,他一听到这句话,就恼火的呛道:“是不是又要说你太忙了,没听到手机响,林珏你到底还要骗我多少次?” 沉默,良久的沉默。 “说话!”孟还潮烦躁的扯松领带,摘下扔到一旁。 “对不起。” 听到他有气无力的道歉,孟还潮心头骤然涌起阵难以言喻的慌乱,他在原地来回踱步,皱眉催促道:“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接你。” 这次,林珏只顿了一瞬,就回答了他。 “殡仪馆。” 孟还潮驱车赶往殡仪馆的路上,还是感到难以置信。 自从林珏不许他去医院后,他就很少叨扰林霜了,只是一直跟林霜的主治医师保持联系,不时问一下治疗进展,但近段时间他实在太忙,有时忙得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也就疏忽了旁的事情。 没想到再见是在殡仪馆,慈爱的母亲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林珏,林珏!”孟还潮在等候室找到了林珏,他穿一身黑色西装,除了眼睛略显红肿,精神状态看着倒还无恙。 “你来了。”林珏淡淡招呼他一声,怕他着急,甚至不忘安抚道:“火化处还没上班,要再等两个小时。” 等候室内还有其他等候遗体火化的家属,他们都三三两两,抱做一团,为亲人的离世嚎啕大哭,相比之下,林珏形单影只,显得过于孤苦,也过于冷漠。 孟还潮原本都做好了为放声大哭的林珏敞开怀抱的准备,来的路上,他甚至绞尽脑汁的想了许多安慰人的话,还自我排演,该如何说这些话才能让林珏好受些,缓解他的难过。 结果林珏比他还镇定,搞得孟还潮一时进退两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憋了半天,只干巴巴的憋出一句,“节哀顺变。” 两人等了三个多小时,天都大亮了,窗口那边的工作人员才念到林霜的名字,林珏上前,孟还潮也赶忙跟上,孟还潮看到他接过骨灰盒之前,无声的握了握拳,深呼吸了一口气,才从窗口里接出装着林霜骨灰的檀木盒子。 外面风雪又大起来,孟还潮出来得急,也没带伞,见林珏脚步未歇的径直往前走,他匆忙脱下身上的长款羽绒服,披到他身上,将他揽住一同往前走。 林珏身上一暖,下意识转头看去,见孟还潮熬得下巴都冒出青色胡茬,眼下青黑浮现,北风呼啸而来,吹乱了孟还潮向来精心打理的发型,也吹得他睁不开眼。 他感受到了林珏的目光,只好将他搂得更紧些,哆嗦道:“这样还冷吗?” 林珏没说话,抱好手中的骨灰盒,埋头匆匆前行。 他把骨灰寄存在了殡仪馆。 回到车上,两人都缓过来之后,孟还潮才问了一句为什么,林珏说因为他还没想好要把妈妈葬在哪儿,等他想好了再来取骨灰盒。 “为什么不直接放在我家?”孟还潮调转车头时,状似无意的问。 林珏垂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按常理,他也不该把自己母亲的骨灰放在旁人家,不过他知道孟还潮没有恶意。 “你那是新房子,不太适合放这些。”换言之,就是不吉利。 孟还潮就是再迟钝也能听出其中意思,他倒不在乎这些迂腐规矩,只是林珏不愿意,他也不强迫,他会帮忙找一块风水绝佳的墓地,到时再陪林珏去殡仪馆取回骨灰,让林霜入土为安也是一样的。 在车上时,孟还潮的手机就响个没完。 他现在是主心骨,到了上班的点儿没看到人,分公司那些人肯定慌作一团。 “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不用管我,我能自己回家。”林珏见他把来电一挂再挂,忍不住好心提醒。 “不回。”孟还潮干脆把手机关机,又伸出手,“把你手机也给我,免得周怀琰那个变态不近人情,要捉你去上班。”林珏心虚的侧过脸,交出了手机。 到家后,他把林珏赶去洗澡,自己去了厨房,熬姜汁驱寒。 盯着林珏喝完姜汁,在床上躺好,他才收拾衣物去洗澡。 孟还潮洗完澡出来时,林珏已经背过身去,呼吸沉稳的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他悄悄爬上床,用遥控器将窗帘都关拢,屋子里瞬间漆黑一片,只剩呼吸,彼此起伏。 他习惯性的把靠着床边睡的人捞进怀里,心脏紧贴怀里人的脊背,埋头在他颈侧,嗅那股清浅花香。 亲人离世,孟还潮不知道林珏为什么不哭,还是说,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早已把眼泪流干,所以今天才能这么镇定,因为已经悲伤到麻木了。 思及此处,孟还潮心脏开始酸涩涨痛,一抽一抽的疼。 他作为外人,尚且伤怀难忍,林珏作为挚亲,又该如何自处,他实在无法想象他是如何熬过一个个长夜,独自守着母亲,看她走向死亡,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意识到自己的手臂把林珏勒得太紧时,孟还潮才眨巴着眼睛收眼泪,赶紧松手放开林珏。 却还是晚了,林珏在被窝里翻动身子,主动贴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孟还潮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孟还潮,太冷了。”他半个头都埋在被子里,靠在孟还潮胸膛上,听他火热的心跳,瓮声瓮气道:“抱着我。” 孟还潮不敢耽误,依言抱紧他,他亲吻他的发顶,用脸颊眷恋的去蹭他裸露在外的发丝。 “孟还潮,你昨天早上吃的什么?” 孟还潮愣了片刻,但还是仔细回想,“小笼包和豆浆。” “孟还潮,那你中午吃的什么?” “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干烧带鱼、清炒小白菜、三鲜汤,还有白米饭和橙子。” “孟还潮,那你晚上吃的什么?” “晚上没吃,赶着回来见你了。” “孟还潮,你在那里工作开心吗?有没有人刁难你?” “太忙了,好像顾不上是不是开心,至于刁难,拜托,我可是总负责人,谁敢刁难我?除非他不想干了。” 他的臭屁引得林珏噗嗤一笑。 笑完,又是长久的寂静。 就在孟还潮以为林珏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怀里人却突然将头缓缓探出被窝。 他把手从孟还潮的腋下穿过去,紧紧圈住他的肩膀,头埋进他宽厚的肩颈里,与他交颈而卧,快要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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